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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离别珠(1)

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花蕊里,谁知道花却像有灵性似的,迅速地将血吸收掉了。

后来那朵花就结出了一枚嫣红色的文玉果。离别珠<外面的地上躺着一串珠子。

那是一串十分雅致的木珠,暗沉的木色,油光水滑,应该是佛珠吧。

它在地上已经有大半天了,像个被遗弃的孤儿一样,等着有人来注意它。

其实珠串是不会说话的,但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对它投以半分关注,直到天快亮了,也没有人来把它带走。

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

遥说过,不许我乱捡东西回来。我有些犹豫,却还是轻手轻脚地跑到门口,把它捡了回来。

它在我手心里搁着,似乎比刚刚更加美丽了,棕黑色的木料上浮着云朵似的浅色纹理,我托着它,就听到旁边一声怪笑。

“冰糖葫芦……”

血货郎推着小车,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叫卖他的糖葫芦。

这么久来,我还真没见他卖出去过东西。

“吃糖葫芦吗?刚出锅的,新鲜……”

他瞅着我手里的珠子,笑得让人发毛,不待我回答,便慢悠悠地离开了。

我把珠子放进衣袋里,便准备关店歇业了。

遥大概是在房里睡着了,我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不见回应,便把早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扒了两口饭,也准备回房睡觉。

待到一进我的房间,才发现一个黑毛团蜷在我的枕头上,睡得正香。

遥最近似乎很喜欢跑到我房间来睡,时不时半夜醒来,就发现一个黑毛团睡在旁边,刚开始还吓一跳,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基于他很自觉地每次都变成猫的样子,我也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毕竟,有个真皮抱枕的感觉也挺不错。

“喂,不吃饭了?”

我爬上床,把毛团从枕头上移开,揉揉它,它哼唧了几声,打了个喷嚏,伸着小爪子拍上我的脸。我捉住那条腿,使劲揉上面的粉嫩肉垫。

“小夏,你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

猫爪变成大手,把我的手包在了拳头里。

遥恢复了人形,懒洋洋地躲在床单下,只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来。

他的眼睛打量着我,另一只手就要往我口袋里掏。

我有些心虚,忙捂住口袋。

“哪有,我什么都没捡。”

“那你捂那么结实干吗?”

“女孩子的口袋怎么能随便给人翻?”我索性胡搅蛮缠一气。

“哦?女孩子?你也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了?”

遥扯了扯我短短的头发,嗤嗤地笑了半天。

“回你床上睡去!”

我气了,一脚把他踢下床,他哀叫一声,看我不理他,只好裹着床单,可怜巴巴地走了,一边还兀自念叨着什么女大当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

我知道他一向是嘴上念叨几句就完了,倒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睡了。

我做了个梦。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上面躺了个人,隔着幔帐,看不出是男是女。

虽然看不清床上躺的是什么人,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很忧伤。

床上躺的,感觉上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只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情景呢?又有着什么意思呢?

醒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好像刚跑了八百米一样。

遥趴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你捡了东西对不对?”

我无法否认,因为那串珠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能够乖一点呢?”

我知道自己可能又惹到麻烦了,有些理亏,乖乖地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不准看我。”

遥凶巴巴地遮住我的眼睛,半天不说话。

我看不见他,却突然微微笑了。

“你干嘛一脸要哭的样子?”

“胡说,本少爷为什么要哭?”

“谁知道呢。”

我不再说话,遥也没有再说话。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这次我没有再做梦。

天黑的时候,我醒来了。

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遥和白夜坐在堂里,一个慢悠悠地喝茶,一个窝在藤椅里,难得地拿了本书在看。

气氛是少有的平和。

听见响动,两个人同时看向我。

“小妞儿,睡得不错?”

白夜先开口了。

“嗯。”我朝他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在遥身边坐下。

“厨房里有东西吃。”遥看了我一眼,继续翻他手里那本书。

“我不饿。”我有些好奇他手里那本破书的内容,凑过头去看,却被他一掌推开。

“少儿不宜。”

“喂,我都二十多岁了!”

他只是不管不顾,索性转了个方向,把书藏得严严实实。

看他似乎是真不想让我看的样子,我只好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跟白夜说起话来。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啦。”

“因为突然想来看看我的小妞儿。”白夜一脸皮笑肉不笑,说起话来肉麻兮兮的。

你的小牛儿,还你的小猪儿呢!当自己是饲养员啊!

我在脑内幻想了一下白夜戴着草帽在山坡上放牛的情景,把拉风的皮衣换成夏威夷草裙,那画面简直太搞笑了,我情不自禁就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

白夜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我不肯说,只是瞅着他嘿嘿地笑。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估计也只有你了。”他看着我手腕上的珠串,不怀好意地说道。

“白夜!你这家伙!”

我被他看得发毛,正要问个清楚,旁边就传来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小猫儿,你也不要事事都想自己扛下,这回的事情,只能是小妞儿自己去解决才行。”

“不劳你费心!”

“你翻了半天的书,有结果么?”

遥不说话了,只是恨恨地合上书,扔到了一边儿。

我瞟了一眼封面,似乎是××秘法之类的书籍。

这回即使我再傻,也明白自己可能又惹下了什么大麻烦了。

“告诉我吧。”

我看着遥,他只是垂着眼睛,很安静地坐着。

“是这串珠子的原因?”

我扯着珠子,皮肤有种被拉扯到的生疼,它紧紧贴着我的手腕,细密得几不可见的根须,已经长到了手腕的肉里,我有些麻木地看着它,完全不觉得那是我的手。

“你被离别珠选中了。”

半晌,白夜开口说道。

见我一脸迷茫,他又解释了半天。

离别珠并不是一串珠子的名字,而是由一块千年梨木制作而成的两串珠子组成的。其实这两串珠子本身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万万不能分开。一旦两串珠子被分开,分别属于不同的人,那这两人就会比较倒霉了。

因为离开得久了,珠子离别的怨念会侵蚀到主人身上,时间长了,持有此珠的人就会死去,珠子会接着寻找到下一个主人,在与另一串珠子重逢之前,不停重复地释放着怨念。

直到某个主人能够替它完成心愿,寻找到另一串珠子,将两串珠子放在一起,这种局面才会结束。

也就是说,我被离别珠“幸运”地选中了。

如果我不去帮它找另一串珠子,那我就会死掉,更可恶的是,另一串珠子的主人也会死掉。

问题是,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一串小小的珠子呢?

“它也太霸道了吧?”

我抚着手腕,不想看见那些恶心的根须。

白夜笑了,又讲了个故事给我听。

据说很多年前,在大山里面,有一户人家,这家有两个孩子,兄弟俩从小同吃同睡同玩耍,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但是由于家里太穷,做爹的没办法,就想把年长的哥哥卖到财主家做长工,好歹也省下一张嘴,多一条活路。

一听说爹爹要把哥哥卖掉,弟弟当然不愿意,哭得不成样子。爹没办法,于是趁某天弟弟外出挑水时,把哥哥卖掉了。

哥哥很懂事,知道家里穷,二话没说就跟着财主走了,弟弟打水回来,发现哥哥不见了,就哭着追出去了。一直追了很久,才在山腰上追上了哥哥,山路险峻,弟弟又追人心切,结果不小心踩落了块石头,一下子摔死了。哥哥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为追自己而丧命,心中悲切,一时伤心,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的尸体随着山下的河水顺流而下,最后被一个和尚发现,把他们合葬到了寺院旁边,第二年,他们的坟上就长出了一棵梨树。

很多年过去了,梨树长成了参天大树。

有一个工匠偶尔路过这里,躺在树下睡了个觉,梦到了这两兄弟,醒来后就截一块木料,做了很多佛珠分赠路人。

接受佛珠的路人渐渐地都死了,死状甚异,人们才开始调查,后来有高人发现了这个原因,费了很大劲毁灭了大部分珠子,只有两串逃过一劫,留到了后世,还得了个雅致名字,叫离别珠。

当然,我手上戴的就是其中一串。

我还真够倒霉的,连这种万里挑一的事情都被能我碰到。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斜眼看着白夜。

“没有。”

白夜回答得很干脆。

我转头扑向遥。

“看在咱们这么久以来的情分上,逢年过节时你一定要给我烧点纸钱啊!记得烧座房子给我,我要别墅型的!哦,还得要个帅哥!”

“说什么傻话呢。”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转向白夜。

“你不要吓她。”

“我可没有危言耸听,信不信由你。”白夜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啪!

遥把书扔到了他脸上。

我独自跑到后院里坐着,这里是整座建筑里最安静的地方了。

我看着离别珠,它的根须似乎跟刚刚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更扩散了一些,靠近皮肤的根部已经变成了隐隐的红色,用手一碰,就有痛感袭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要去找另一串珠子,又谈何容易呢?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另外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呢?”

我抬起头来,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姿容气质看起来很迷人。

“倘若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能不叹气吗?”

少女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

“可是你并没有生病。”

“反正都差不多,活不了多久了。”

我有些自暴自弃,干脆把戴着珠子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

她看了一下,倒又笑起来了。

我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笑的吧?”

“你这个人,有时间在这里反驳我,还不如省省力气,去找另一串珠子呢?”

我看着她:“你也知道离别珠的事情吗?”

“我不单知道离别珠的事情,连另外一串珠子的下落也知道哦,想知道吗?”她坐在墙头上,两只小巧的脚晃来晃去,气定神闲地看着我。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我没有傻到以为别人会平白无故地帮我。

“待你找到另一串珠子,把两串一起给我,怎样?”

“成交。”

回到店里,白夜已经不在了,遥在厨房忙活着,似乎在准备做饭,我背着个小包,蹑手蹑脚地从门口悄悄溜了出去。

火车站永远是个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带着一张张冷漠的脸,行色匆匆。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我很容易就买到了去重庆的火车票。

几十个小时的旅途,旅伴的品质如何自然很重要。

我买的是卧铺,车厢是最后一节的,害我跑了半天,才找到检票口。

车厢里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上座率大约只有大半。对面下铺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皮肤很白,看得出来是擦了粉,眉毛修得细细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很是和气。

上铺的男生,看样子是他同学,外表倒是反差很大,是个高高壮壮的北方男孩,嗓门儿很洪亮,爱说爱笑。

白脸男生毫不掩饰对上铺男生的好感,刚上车就摆出了一大堆零食,对上铺男生关怀备至,十分殷勤。

我买的是上铺,下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画着黑眼线,涂着很鲜艳的口红,身材很丰满,胸口开得低低的,身上一股子呛人的香水味。

将这几个人都看过一遍后,火车也已经开了。

下铺女人一坐定,就开始跟对面的两个男生聊天,没多久,就打得火热起来。

列车行进时特有的节奏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我靠在铺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调笑,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关灯了,一片黑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外面偶尔滑过的灯光也看不见。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出来得匆忙,连手机也忘了带,心里不免有些懊悔。

不知道谁在听收音机,音量调得很低,里面一个女声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隔窗儿咳嗽了一声。”

完全没有了困意,我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打算在过道里的凳子上坐一会儿。掀开窗帘一角,果然天已经黑了,车行驶的这一带似乎是山区,黑乎乎的一片,连亮灯的人家都没见几户。

打开在车站买的水,抿了一口,滋润下干渴的口腔。旅途还很长。

我有些后悔睡得太早了,因为列车上的夜晚相当无聊,连风景都没得看。遥应该早就发现我不见了吧,虽然偷偷跑掉有些抱歉,不过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跟来,而我不想让他跟来。

这次出来,找到那串珠子当然好,找不到的话,死在外面倒也罢了,无论如何,死亡的场面不想被他目睹。

因为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我应该被他遗忘掉。他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为我白白浪费掉。

火车仍然在飞速前行,我站起身来,打算到车站连接处吹吹风,顺便看看有没有值班列车员,问问几点钟了。

乘务员室黑着灯,大约是去别的车厢巡逻去了。

车厢连接处很是空旷,一个男人靠在门边抽着烟,从门上的大块玻璃可以看到,火车现在仍然行驶在人烟稀少的山区里。

我站在门边,努力睁大眼睛朝外看,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天和地都是黑乎乎的一团混沌。眼角余光窥到男人手腕上似乎戴了块表,便向他搭话。

“大哥,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男人认真地看了看手上的表,回答我。

“十一点三十三分,不,已经是三十四分了。”

我谢了他,就在车厢接头处到处转悠,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列车时刻表之类的东西,却发现这节车厢与下节车厢相连的地方是封闭的,门被锁住了,扭了两下不见动静,我只好放弃了。

男人看见我东摸西摸,就问:“你找什么?”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时刻表,不知道下站该到哪里了。”

男人摇了摇头。

“要那东西没用,这车只停一个站的。”

“直接就到重庆了吗?”

“不,直接到丰都。”

丰都是没有火车站的。

我在火车站时已经问过售票员,丰都根本就不通火车,必须先去重庆或成都,再转汽车才行。

况且,我买的明明是去重庆的火车票。

我不动声色地把车票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的“重庆”两个字果然已经变成了“丰都”。

看来我极其幸运地搭上了鬼城专列。

对面这个人,还有满车的乘客,大约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类吧。

我偷偷打量着这个男人,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的那块表已经七零八落,玻璃面都没有了,脸颊的另一边,有很多凌乱的伤口,有的还没有结痂,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丝,胸口也有一条深深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致命伤。

但奇怪的是,他的样子虽然有些可怕,却并不是鬼魂。

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上还残存着些许生气,存在于某处的肉体,应该还没有死亡。

他似乎只是一个生魂,如果能及时发现自己的处境,大概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动声色地跟他聊起天来。

“大哥,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洛阳人。”

“洛阳?那是河南的喽,离丰都还远得很哪……”

“嗯哪,是远得很。”

“这是去丰都工作?”

“不是。”

“那是?”

“到底是要来干啥?……我好像想不起来了……”他挠了下头,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看来他已经有些疑惑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引导他。

“大哥,你下午上车之前在干什么?”

“跟平常一样,骑着车子去上班。”

“上班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是……遇到了个小偷,有人在喊抓小偷,他正好朝我这边跑过来,我就拦住他了。”

“然后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好像是有点疼……我记得,好像有人送我上医院了。”

“医生说了什么?”

“医生弄了一阵子,让我好好休息……”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坐火车。”

“你想一下自己在干什么?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医院休息,对不对?”

“对,我应该在医院休息,我应该在医院休息。”他挠着头皮,“我为啥会在这里?”

“你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不然儿子该急了。”

车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对我笑了一笑,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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