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伊凡一起床就看到许美美顶着一对大大的熊猫眼在厨房忙活，忙得那叫一个头昏脑胀。
他眼睁睁地看见她把番茄酱倒满了盘子，可怜那刚烤好的土司就这么被番茄淹没了。伊凡看不过去了，一把夺过酱瓶子，问：“你昨晚干什么了？”
“打电话。”
“打成这样？”
许美美迷噔噔地点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电话，我就这么把自己交待出去了……”
伊凡一愣，送到嘴边的水杯“啪”地一下垂直落地，四分五裂。
这一惊，许美美还真惊醒了。定神一看，张嘴就叫：“你个败家孩子~~那是米奇限量版~~”
蹬蹬蹬跑过去一看，杯子碎成四半，小脸一垮：“这是蜜蜂他们两口子送的寿礼~~~”说着，苦哈哈地瞅瞅桌子上那套水具，四个杯子少了一个，少的那个如今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呢。“可怜的米奇，从今往后，你们要三缺一了~~”
伊凡咬了咬下唇，蹲下身去想要收拾，被许美美一巴掌呼开，“当心别扎着手。”
他愣愣站在那儿，看着她收拾地上的碎片。
“交待出去……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有人肯娶我了。”许美美抬头抛了个媚眼，“死小子，你不是老说姑娘我嫁不出吗？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哼哼~~”
伊凡默默看她一眼，转身出门，身后的许美美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唉，你早饭还没吃呢。喂~……这孩子又怎么了……”
在昨晚的三个多小时里，秦镇同志生怕这个好容易等到手的媳妇扑打扑打翅膀飞了，一再跟许美美强调：“咱争取尽快领证。”
许美美错愕，然后默然……这个态度是很好啦~~可是这个心情是不是太急切了点？
“呃……还没见家长来……”
“先领了证再说。”
“那不行，那父母得多伤心啊~~”
“那就赶紧见家长。”
“我说米皮儿~你岁数也不大啊，至于这么急吗？”
“怕有人跟我抢老婆。”
呃……许美美狂汗，腹诽：这~~还真不是您多虑哈……
许美美认真询问了秦镇同志祖宗三代的政治文化背景，搜集了大量秦氏家族人文历史资料，就差连“你爸妈喜欢用什么牌子的肥皂”都问出来了。
她自己呢，则简单回顾下历史，认真总结下现在，无比乐观地展望了下未来，一直打光了电池打得舌头都打结了才心满意足抱着手机睡过去。
按理，就算全世界人民都恋爱，地球它也照样转。可是许美美同学第二天一睁眼，就感觉地球的转速不一样了。
很不一样了。
她转得有点晕，晕得还挺幸福，幸福得没话说，所以她谁也没说谁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偷偷乐了小半天。
除了被她一句“交待出去”刺激得一上午都没出卧室门的伊凡。
在偷着乐了一上午之后，许美美认真反思分析了当前形势：其实，很不乐观呐~~
他们说的是生活在一起。
他说她要娶她。
她很清楚，这也许只是两个人的决定，却关乎两个家庭的生活。
从此以后，他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他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
他是军人，没办法照顾她照顾家照顾父母，所以， 她要全权代为照顾，在他每一个不在家的日子。
可是，过日子不是编故事，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那统统是要花钱的~~
“治病要花几十万，结婚要几万，结婚买房又要几十万，就算贷款首付至少也要几万……”
“你嘀咕什么呢？”伊凡憋了一上午，中午出来倒水喝，看见许美美在案板上一边切菜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个没完。
她扭头看他一眼，叹口气，“没什么……算账呢……”
“算账？”
耸耸小肩膀，不耐烦地挥挥手里的菜刀，“小屁孩儿丫丫的哪儿那么多好奇心？”
伊凡顿住，捧着杯水，站在那儿盯住她不放。
许美美抬头一看那小眼神那小表情，苦哈哈地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当心你手里的杯子，它们已经三缺一啦~~”
伊凡眨眨眼，捧着杯子走过去，搬个椅子坐过来，指着案板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苦瓜。你连这个都没见过？”
“苦的吗？”
“尝尝不就知道了？”
伊凡还真拿起一片塞到嘴里，嚼了两下，接着吐了出来。“呸呸呸……”
许美美大笑，“当季的苦瓜是挺苦的，呵呵，不过，良药苦口，它很有营养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伊凡皱眉，“我每天都要吃这个吗？”
“你想吃我还不想呢。不过，就你这小身子骨，经常吃点也是应该。看吧看吧，真正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往往味道都不怎么样。你身体不好，不能乱吃东西，护士长切切叮嘱过。晚上我们做南瓜汤。”说完笑眯眯的继续切菜。
“你不用上班吗？”
“上啊，最近几个月都不用坐班，按时参加题案讨论就行。”
“你是做什么的？”
“码字的。”
“挣得多吗？”
“不多，能糊口。”说到这儿，顿了顿，冲伊凡安抚地一笑，“倒是可以努力多挣点。”
伊凡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喝了口水，垂下长眼睫，轻声问：“是那个人吗？”
呃？“哪个人？”你没头没脑的问的啥？
“你说，你把自己交待出去了……是那个人吗？”
许美美顿住，吸气，放下刀，扭头看他，“小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看得出，我爱他？
伊凡嘴角一挑，笑笑，似是滋味很苦，“你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正如你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女人，你对他，有种安定的渴望。”
许美美呆住。
过了半响，她愣愣问：“你确信自己十六岁？”
伊凡秀眉一挑，“你看呢？”
许美美再次叹气，“果然是个YAO精……”
伊凡大乐。
“你们认识的时间长吗？”
“不长，他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千钧一发地拉了我一把，我早给车轱辘碾成肉酱了。”
“是一见钟情？”
“呃……也不算……我们是因为一个打错的电话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以后才YIN差阳错地见第一面，就是他救我那次。”
“他爱你吗？”
“他喜欢我。”
“我问他爱~你吗？”
“呃……他没明说，不过我感觉得到……是的，他爱。”
“还真自信。”
“有时候，人不能过分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得靠自己的心做出判断。”
“你相信他爱你？”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许美美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嗯，的确不是。你是个感觉超迟钝的女人。”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能让你感觉到爱，那一定就爱得再明显不过了。你在这方面的反应速度应该让很多人咬牙切齿过。”
“嗯……听着好像不是在夸我……”
“我确实没夸你，我实话实说。”
“牙尖嘴利！”
“一般一般~~”
“现在这个世道，十六岁的小孩就这么难搞了~~天啊！”
“你别总是小孩小孩的，按这儿的法律，我也算限制行为能力人。”
“呦呵~那叫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你还懂这个？”
“你书架上有。”
“呵呵，不错不错，知识果然使人进步。”
“你现在恋爱，将来要结婚……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不会。”
“真的不会？”
“不会。”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许美美忽然停下，熄火，转身看他，“小凡，我不知道你哥哥究竟是干什么的，可我猜得出他干了些什么……”说着，沉吟片刻，“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的下场无非两个：要么，自首或是被抓；要么，被人灭口。”
伊凡定定地看着她，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慌张，那张美丽的脸，淡定得有点吓人。“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帮我？”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嘛~~去，把餐桌收拾一下，洗洗手准备吃饭。”
“可你还是要结婚的，不是吗？”
意料之外，她摇摇头，“其实在遇见他之前，我还真没有过结婚的打算。”许美美无奈地吐口长气，侧着脑袋想了想，“喂~干嘛老是怕我扔下你不管？你见过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吗？”
“见过。”
许美美一愣，为他冰冷的表情和语气。
“我们就是被父母扔掉的孩子。我和哥哥……”
空气停滞，一切都静止，死一样沉寂。
良久，许美美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一瞬间，整个世界重新活了过来。
“小凡，这世上有太多不得已，有时候我们得学会原谅，否则，就得为怨恨赔上自己的一颗心。太不划算了。没有哪个父母真的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哪个孩子能一辈子赖在自己父母身边。我说我不会不要你，意思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弟弟。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会尽力帮你的，这跟我结不结婚没什么关系。”
“可你毕竟不是我姐姐，我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心里说是那就是，较那个真干嘛？”我这个赔钱赔力配情分的都不计较了，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不是！不是不是！永远不是！”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贴着牙缝往外挤。
许美美僵住，面色不太好看了。
“女人，”伊凡抬头看她，目光冰一般刺骨，“你既然答应会对我负责到底，就要一辈子负责到底！”
“我没说我不负……”
“但绝不是以姐弟的名义！”伊凡大叫一声抢白，“我不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姐姐，永远都不是！你也别想抛下我，否则……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许美美呆呆地看着他，被吓得有点傻……这孩子，情绪爆发真可怕……
“女人，我被抛弃过，所以你不能再抛弃我……全世界都可以抛弃我，你不能！”
说完，闭上眼，深呼吸，指甲扣进掌心的皮肉，疼……疼过之后，睁开眼，神色清明。
他看见许美美傻傻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霎时，全世界的花都开了，仿佛刚刚的暴风骤雨只是一场幻觉。
“女人，”他笑着说，“你傻看我干什么？我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