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医生说,每个早晨我都心情沉重,没有为什么也要哭一场,每天的眼都肿着;我又开始弹钢琴,还买来水彩设备准备画画了;周末还下着雨,我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芳村买来各种阳台花艺装备开始种菜了……如此煞有介事的生活,悲伤从何而来?
肝,还是肝,它在惩罚我。
带回一堆苦药,我想林妹妹八成就是个先天性肝炎。药太苦,苦到我喝完就想呕吐。医生说,除了吃药,必须运动,增强代谢,肝都被垃圾堵住了,你必须运动!另外,你不能再喝酒了。
是的,我必须戒酒,必须运动。于是我买来很帅的越野自行车,很酷的眼镜、口罩、背包、骑车服,还买了整套慢跑装备,我决定白天骑自行车出门,晚上再去江边跑步。
为了可以不哭。
今年去北京见过一个老板,他说他每天努力锻炼身体,就为了能多喝点酒,并且非常见效,言辞之间十分骄傲。当时我在车里笑到头痛,志向真远大,活得太有追求了,太让人崇拜了。现在我重蹈荒诞覆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围着我的肝折腾,为了不绝望。
瑜伽老师反复说,调整呼吸,用仿佛高山流水的语调,我闭上眼,调整呼吸,我就看见自己体内的垃圾,我有点厌恶自己。
我不知道要调整多久,医生说至少喝一个月中药汤,保持运动三个月,再看效果,我低下罪恶的头,貌似一场拯救,更像一场求饶。
肉身是一道枷锁,你以为它是欲望的根源。其实那根植大脑深处的贪恋才是后来者居上最阴险的欲望教父,我一直想谋杀的所谓精神,就是这被肉身滋养却从不懂报恩的魔鬼。
魔鬼因为我们的仰视而强大,我必须回到肉身的起点。
调整呼吸,清理垃圾,代谢,戒酒,戒骄戒躁,戒掉思念。
我在网上买来一个男模特,给他穿上我曾经送给夏予的亚麻衬衣,再把他送我的格子围巾系上,配上跟他一样的眼镜、牛仔裤,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我把对面的沙发换成满满一面墙我喜欢的小玩意陈列架,他手里拿着我的书,默默地望着一切。
我是一个病人,我在治疗。
每次从他身边经过,我都忍不住轻轻看他一眼,笑一笑,亲爱的,我答应过一定要快乐,你怎能不在场?哪怕是个替身。
冬天到了,开始购物,病态式的报复型购物欲望,不知道报复的是谁?跟谁过不去?去年买的新衣服标签还有没拆的,今年的新衣服已经穿不过来。这也是一种病,强迫症,唯一一件不会令我痛苦的病,而这种病,又是另一种病的药。
我喜欢物质,但不爱金钱,这是一句混账话,与“我喜欢爱情,但不爱男人”同理,尽管金钱可以换来物质,男人给了爱情,但是我爱的仍然仅仅是前者。
格物到底丧志还是致知?我丧的是世俗里的志还是求得传统意义里的知,并不矛盾,人生的真知灼见与志得意满可以毫无交集。
尽管黄佟佟说我心里藏着一个东北爷们儿,但我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一属性注定我热爱购物、热爱臭美、热爱如数家珍般地摆弄盆盆罐罐的小玩意。世界大战爆发,飞机在领空巡视,原子弹导弹手榴弹危机四起,只要地面战争没开始,我就可以关起门来绣花,把旗袍烫平整了继续顶着爆炸式的发型一丝不苟地出门跟闺蜜们约饭。男人们讨论时局,无论要去参战,还是要去发国难财,我估计会选一套漂亮的啦啦队服热闹完了,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为什么是格物不是玩物?格与玩若解辞,实在只是书面的措辞轻重,我知道我对物的爱与摆弄,玩赏貌似比研磨浅,却比研磨更在当下。
我实在没什么志气,青春易老,年华不再。在这个传奇的时代里,真相远远超越作家的想象。
一位天使投资家在读书会上说,没经历过失败的人,是不配得到成功的。人生若被失败和成功盯上,有多风光就有多可怕,我要如何配得上自己这人生,我不再听从别人的劝诫,每个人的道路都无法复制,每个人的内心都隔腹而生。
从来不是有钱人,也不是穷人;不知道大富大贵的滋味,也没试过一贫如洗;没风光过,也没衰败过;不上不下不咸不淡不尊不卑的生活,就是不三不四不哼不哈的小人物剪影,脸长成什么样子不重要,映出来的轮廓都一个模子里的活化石。这就是你我众生的命运。
在玩物丧志的生活里,遭遇一场鸡同鸭讲的爱情。还有比这更浪漫或者更支离破碎的事吗?
我突然想起我的第二把椅子,我依然有这个能力,若我此时起念,这起念已经与才华无关。第二把椅子上坐满了他这样的人。
如果爱不能到达彼此,我们若在第二把椅子上相遇,注定这场斗争不可避免,几代人遗留下来的裂痕,总要被一代人赶上,修补,了结。那时,你我不再是两个人的恩怨,不必手下留情,你死或者我亡,碑文留给上帝杜撰。
在互为病互为药互为矛盾又互为依存的复杂关系里,我暂且将生死价值之困放下,调整呼吸,一呼一吸,世界一出一进,与我交融,一切都是妄念,一切都是嗔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