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中午了吧,怎么还不收工?”张德鹏抱怨肚子都饿扁了,“老李跑到哪里去了?”
“是呀,肚子饿得呱呱叫,还不收工!”郎月华也有同感。
正当他们抱怨时,李升华来到芝麻地大声宣布:“今天上午就到这吧,大家吃中饭,休息半个小时,下午继续,希望大家抓紧时间。”
郎月华跟着李升华来到食堂,只见有十几个职工正在开吃。他到打菜的窗口一看,我的天呀,一个菜要0。15元,这还是对内的,对外要0。25元,一碗饭要0。10元,加起来要0。35元。他的肚子已经在抗议了,顾不得那么多,先吃饱饭要紧。
他伸手到裤袋里掏钱,完了!裤袋里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他的心一阵紧缩,再次去掏,只有一片纸,5毛钱不见了踪影。他将裤袋翻开来看,仍是空空如也。他记得清清楚楚,临走前,母亲给了他0。5元的,0。10元三张,0。2元一张。
他小心地将三张纸币折起来放进右边裤袋里。一定是早晨坐车到马桥公社时,在车上被盗了!郎月华想起来了,他上车时买票,拿出了一角钱,售票员找给他0。5分,放进裤袋时,有个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后来,人越来越多,那个年轻人在他右边挤了他一下,郎月华用手在裤袋外面一摸,感觉4毛5分钱还在。现在想来,可能是小偷用一片纸将0。45元钱偷换了!可恶的小偷!该死的小偷!
闻着香喷喷的饭菜,郎月华只好将口水咽下去。他低头离开了食堂。外面的大树下,暑期打工的人都在吃自带干粮,郎月华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窘境,绕开他们,他向树林深处走去,希望在那里能够找到一些野果子充饥。
登上山顶,极目远眺,只见古河蜿蜒伸展,像一条巨大的白练,群山缠绕,满目青翠,知了声嘶力竭地唱着“热热热热……”。郎月华暂时忘记了饥饿,忘情地欣赏美景。
热风吹来,郎月华饥渴难忍,他打开茶壶,大口地喝茶。坐到一颗硕大的松树下面,想到今天中午没饭吃,下午还要干活,就像汽车或拖拉机没有油了,它们还能走多远?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饿得慌。
但是,必须干一天才能拿到2。5元,如果现在回去,只能拿到一半。明天人家或许就不要自己干了。父亲说可以干10天,拿到25元,除去成本,可净赚20来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扛下去。
郎月华四处寻找,希望找到野果子充饥板栗,山楂,这些野果子,郎月华以前在自己家后山上就见到过,也吃过。这么大的林场,应该可以找到一些吧。郎月华睁大眼睛,找了一阵,一无所获,就放弃了,准备休息一会再说。弯腰拔草一上午,郎月华感到实在太累,就靠在松树下打个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醒来了,肚子饿得似乎就只剩下一点茶水,他尝试了几次才站起来,感到一阵晕厥,眼前一阵漆黑,他蹲下身子,那白花花的25元仿佛在眼前飞舞,他再次站起来,定了定神,暗暗下决心,他一路跑到山下上午除草的地方。
还好,没有耽误下午的活。李升华走了过来,问他今天中午食堂伙食如何。“嗯,很好,就是价钱贵了点。”郎月华强忍饥饿,微笑着,此刻,如果有吃的,他可以吃掉一锅饭,一头猪,一头牛!
“我看你脸色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呀,可能是天太热了。我没事。”郎月华生怕李升华看出来他现在饿着肚子干活,那他就可能会让他回家,拿不到一整天的工钱。
郎月华想起了历史课上,老师讲到红军长征途中没有吃的,就吃皮带和树皮,想到了爷爷郎道生说起60年代困难时期吃过观音土。现在如果是在家里多好,虽然家里吃的东西也不多,但总比在这里啥也没有要好啊。
郎月华以极大的意志,弯下腰,坚持着,看到李升华走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李升华并不干活,他就是个监工,不知道他何时从哪里冒出来。今天,小岭林场的职工在与芝麻地相邻的地方挖花生,李升华多数时间呆在那里,边跟职工们说说笑笑,边吃花生。
干了一会儿,郎月华突然感到两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倒在芝麻地上。一旁的张德鹏见状,连忙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郎月华,你怎么啦?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我没事,只是没力气。”
“怎么会没力气?你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我,我……”
“快说吧,你怎么啦?”
“我中午没吃饭。”
“哦,我听见你跟李升华说去了林场食堂,怎么会没吃饭?”
“我的钱被人偷了。”
“那你可以向李升华借,或者向我借嘛。”
“我,嗨,我们今天才认识,怎么好意思开口呀,更不好意思向李升华借钱了。”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应当相互帮助的。”
“谢谢你,我们应该干活了。”见有几个学生走过来,郎月华担心被李升华看见,强打精神。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里还剩下两个馒头,还有一些咸菜。”张德鹏从布袋里拿出来,“有点硬,我父母不会做馒头,要不是来这里除草,我家也不会做这东西的。”
“你自己吃吧,我还能忍住。”郎月华不好意思吃别人的东西。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多余的,我带多了几个,你不吃,我就带回家。”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客气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郎月华接过张德鹏的馒头,就着咸罗卜干,几口就吃完了,喝了茶,脸有了点血色,谢过张德鹏,他们继续干活。
太阳下山了,山间吹来一阵阵微风。李升华宣布,今天就到这,“收工了!”大家听见了李升华的话,立即收拾东西,奔向停在山下的两辆拖拉机,郎月华跟张德鹏挤进其中一辆。
等大家都上车后,李升华宣布:“大家注意了,拖拉机统一把你们送到马桥公社党委办公楼前,你们自己回家。明天跟今天一样,8点30分准时在老地方等,过时不候。”
一阵颠簸后,到了下车的地方。郎月华跳下车,跟张德鹏告辞后,独自向家里走去。这时天还没黑,他要加快脚步赶回家,肚子又在抗议了。如果那钱没被偷的话,他可以坐车回家的,现在只能走路了。
想到回家有东西吃,他就来了精神。自带的茶壶里一滴水也没有了,他感到口干舌燥,走到古河边,双手捧起河水,喝了好几口。突然,他看到河面上飘来一条鱼,定睛一看,那鱼已经死了。祖父和父亲都说过,死鱼臭肉烂豆腐都可以吃。实际上,父亲多次将从古河捡回来的死鱼炒辣椒,这道菜闻着臭,吃起来香,好下饭。
他想,自己今天劳动饿得发慌,晕倒,但回家路上运气好,捡到一条死鱼,回家可以添油加醋煎着吃,或者与青椒一起炒,何尝不是一道美味。可那条死鱼仿佛知道郎月华要捉它,本来要往河边来的,但此刻往河中飘去。
眼看到手的食物就要跑掉,郎月华急了,他站来四处张望,还好,旁边有一根棍子,他急忙拿起棍子将鱼往河边回拨,心里默默地说,来吧,鱼儿,老朋友,来吧。费了一番功夫,郎月华终于将那条鱼抓了起来,这是一条鲤鱼,可能是被炸弹炸伤,当时没死,过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死去的。
记得前年暑假一个大晴天,郎月华跟几个弟弟一起,将炸药放进一个玻璃瓶里,装上雷管,点燃导火索后扔到古河,一声巨响后,死鱼飘上水面,兄弟几个将水面上的死鱼捡起来,最后还潜入水里,看看有没有沉在水底的漏网之鱼。突然,郎月华看到一条大鲤鱼,用手去抓它,但它还没有死,奋力向前游去,动作虽然有点变形,但郎月华抓不到它。他浮上水面换气并告诉几个弟弟,他们听说有大鲤鱼,都很兴奋,一起潜入水底,但一无所获。他们带着遗憾回家。
下午,郎月华去中午炸鱼的古河河边砍柴,蓦然发现,水面上飘着一条大鲤鱼,它应该就是中午在水底没被抓住的那条鱼了。看来,它挣扎了好久,但因内脏被震坏,没能活下去。郎月华扑通一下跳进水中,捞起了大鲤鱼。……
郎月华想,今天他捞起的这条鱼很可能遭遇了同样情况。
接下来,郎月华继续到小岭林场去打工,有了第一天饥饿的教训,他每天晚上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好第二天到林场的中餐。漫长的10天终于过去了,除草6天,挖地3天,为树木剪枝1天。郎月华咬住牙关,硬是坚持在小岭林场打工10天,除去路费等花销,最后实际挣到了22元,解决了兄弟四人下学期的学杂费。拿到工钱的那一刻,他百感交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