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宝娟刚将早膳端上桌子。她还未来得及拾起银筷夹食,容城便唐突地跑进小院闯了进来。绿玺丝毫不为所动,捻起宝娟递来的绢帕拭了拭掌心水珠,眸角微抬道:“用过了吗?”
被她这样问,容城微愣将满肚子的怒火压制了下去,颇为安静地落座下来。绿玺将绢帕递给宝娟,顺道:“再去拿副碗筷,殿下在这用膳。”
宝娟十分欣喜,笑着点头就往屋外跑去。须臾端着副崭新的碗筷替容城摆上,他垂眼看面前的碗筷。是上好的涤清骨瓷,白瓷碗侧会了些许釉蓝青花色。十分好看的模样也十分陌生的模样,容城这才意识到自从绿玺来了东宫,他从未和她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用早膳。那还是很久之前,绿玺还是仇池公主性子可爱,点了满桌油腻扯着鸡腿。
“你原是想同我说什么?”绿玺恍然开口,压袖夹了糕点放入容城碗里。这个举止贴心温暖,让他将刚来要说的话全数吞下肚子,烂在里头。只淡笑摇头,道:“没什么。”
绿玺对于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她故意主动开口问又在同时尽妻子本分为他夹食,寻常百姓家这个举动或许没什么,可在容城眼里这个举动却能生生融化他所有不爽快。他原本是要询问昨夜起舞的事,心底开始怀疑起绿玺来,觉得她会不会是羽陵王派来的细作。若不是,有为什么要在起舞时对羽陵王眉目有请的模样。
“这是葛花解酲汤,昨日看你醉倒怕是醒来身子不适,多喝点吧。”宝娟将解酒汤端上案,绿玺压袖挽起瓷勺托碗为他盛了碗。容城有些错愕也不知晓绿玺为何突然对他这样,又想起前些日子手伤的事情,觉得绿玺还是在内疚。他也不敢多问,生怕问出口这份他期许很久的温馨就会消失。
用过早膳容城应皇帝旨意入宫协理事物,绿玺就着屋外散入的暖阳小歇了会,到了近午时分赵宝林差人传了话来,邀她去水阁相聚。绿玺简单收拾后就偕同婢女前往应约,她大概猜到赵宝林会同自己说些什么,行至水阁外围就让身后的侍婢在外等候,独身前往。
果然赵宝林也是独身在阁内,四周白纱轻绕浮动柱栏、碧波水汽氤氲。赵宝林见绿玺到来,赶紧起身福礼:“太子妃福安。”
绿玺将手里的橘色舞衣放倒在面前竹案上,启唇道:“昨夜如你所愿,羽陵王瞧见了这舞衣,但我没有跳给他看你教我的舞步。”
赵宝林轻笑面上并未有惊讶神色,似乎早已在她预料之中。她倾身拂袖沏茶,很香是上好的普洱。绿玺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只是捻薄盖轻捋并未有喝的动向,笑着道:“你不惊讶吗?”
“太子妃何等聪慧自然晓得舞中有乍,也罢只要他瞧见那件舞衣就够了。”她含笑话里有几分轻叹。
绿玺也不纠缠这件事,望着茶面平静无波问出心底的疑惑:“当初沈良娣污蔑我在糕点里下毒的事,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当着宝娟的面在糕点里头做下手脚的。”
赵宝林轻笑,抿了口茶笑道:“太子妃不知,我素来擅长用毒,当日手上涂的蔻丹便是极好毒物,弹指触及糕点便算下了毒。也因为自小被人用毒养活,所以普通的小毒早已对我没什么用处。我可下毒于无形之中,就好比太子妃若是方才喝下手中的茶,就死了。”
她说完目光阴涩望向绿玺手中的茶盏,绿玺心口不禁微颤。掀去杯盖拂袖将茶倒地果然泛起片白色气泡,而赵宝林前一秒却能安然抿茶。绿玺重新燃起戒备,知晓赵宝林又要开始算计。不禁冷声低喝:“你这样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到底因为什么?”
赵宝林弯唇笑得娇美,微翘唇角:“不为什么,只是同太子妃开个玩笑。瞧,您都知晓我的身份却未向殿下禀告,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其实太子妃也想毁掉殿下吧,只是不忍心亲自动手对不对?”
“我没有想要毁掉他,也不需要你的插手。你若乖乖待在东宫当好宝林我便不揭发你,若是还想当细作不要怪我没有给你机会。”绿玺豁然站起身子,目光森然。她曾经可怜赵宝林的境遇,才会想要帮她,帮这个为爱牺牲的可怜女子。可当可怜伤害到了容城,她便绝不会心慈手软的放过害虫,哪怕同归于尽。
仿若生怕在迟走一步,赵宝林就会在说些想要害容城的事。脚步刚踏出阁外,身后赵宝林冷冷清清的笑里带了嘲弄,似把利刃刺进心扉:“太子妃,你不报仇了吧?我都知晓,殿下可是你的灭国仇人,他亲手杀了你的父王母后和王兄。”
绿玺双目震住,克制住从前血腥记忆涌上脑海,只当未听到她的挑拨话语疾步离开。那段记忆里她自动选择积压在深处,尖锐的嘶叫、血染王城的污秽和父王母后的头颅高悬。绿玺有些失措地跑出水阁,脸色煞白。宝娟瞧见她步伐紊乱,脸色又变得苍白顿时惊得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慌张道:“太子妃,你怎么了!”
她推开宝娟的搀扶,拖着及地裙摆跌跌撞撞沿路跑回小院。宝娟也不敢再靠近安抚,只能跟在她身后随同她进了小院。绿玺整个人陷进锦被里,将整个身子用被子裹住,不让任何人看出她颤抖的身子和泪流满面得狼狈。她自问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最爱的人却是血海仇人。情难自决,她注定一生都要活在矛盾中,孤独无依徘徊。
终于想到伤心处她哭出声来,嚎啕大哭裹着锦被的身子不住颤栗。宝娟在外看的心焦,左右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等锦被里再无哭声和颤抖,她鼓足勇气上前唤绿玺:“太子妃,不要伤了身子。”
回答她的是无尽沉默,她又唤了几声都不见应答,终于发现不对劲上前唯唯诺诺去掀开被角。扯开露出绿玺的面容,她哭得满脸都是泪痕,早已昏了过去。
“快传太医!”宝娟赶紧跑出内屋,冲着屋外擦拭桌角扫洒的婢女们大叫。顿时屋子里慌乱,七手八脚乱成一团。容城恰好回宫,听闻绿玺昏倒半分不做停留的赶往小院。那时候命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和绿玺开了个玩笑,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