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用过晚膳已是戌时，洛锦夜接过宫婢递来的貂皮外袍后简单地于奶娘吩咐了句话，才乘着步撵回了东宫。傅九芊住的是皇后的凤仪宫，先前皇后便遣了环容将内屋好生收拾了一番，又打发了太监去司库房领了些衣物用品过来。睡的床是精致软木塌，塌沿上雕刻着条条纹路清晰的花样，上头垂下的锦红流苏子在烛火的萦绕下殷红喜气。
到了亥时被屋外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吵醒，傅九芊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边打着赤脚下床去瞧。
“如今这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漪澜院现在如何了？”皇后坐在软席上任由身后的环容替她好生梳理发髻，明明该是柔和的面容此刻满满尽是奸诈笑意。
“刚听到消息说是元妃已经气若游丝，怕是熬不过天亮了。”环容边说边将一支凤凰金步摇插入她的发髻，皇后伸手敛了敛耳畔发丝笑着站起身子，道：“走吧，去瞧瞧那贱人可还断气。”
“是。”环容垂首退在一侧，却见到站在内屋口的傅九芊时吓了一大跳。皇后蹙眉去瞧也着实吓了一跳，嘟囔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吓了一跳。”侧身对着身侧的环容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由着跑进屋子的太监搀扶着手出了凤仪宫。
环容蹲下身子，瞧着傅九芊朦朦胧胧的眸子也知晓她困意犹在，将傅九芊重新抱回了床榻。刚为她掖好被角，就听她开口：“刚刚皇后娘娘和白日时有些不一样，她瞧见阿九了也并不说话。”
环容一下子被问楞了，只是笑着道：“只是宫里出了些事情，皇后娘娘急着去处理所以才没来得及和小阿九说话。快些睡吧，睡醒了一切自会拨开云雾重新开始。”
傅九芊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第二日，漪澜院传了消息来，说是元妃突然暴毙。奶娘带着傅九芊随同皇后一行去灵堂发丧，一进门就是一片素白和屋外飞扬的雪花一样，刺得人眼睛生疼。灵柩旁站着一个男子，紫冠束发衣袍玉带，却是容颜苍老，几缕白发垂下显得颓败而绝望。
“皇上！你怎会？！”皇后在见到他一瞬间，震惊地捂住嘴巴制止自己口中发出的错愕尖叫。她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元妃的死能让他一夜白头，苍老的岂是数十年的容颜。
“你当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终究是谁。朕为了家国天下，还是负了她···”皇上说这句的时候眼底满满血丝，一闭眼便有晶莹从眼角泫然而落。
“你辜负的岂是一个元妃。”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鼻尖酸涩。她依旧记得遇上他的场景，琉璃雨雾，纸伞翩跹。虽然她一直知道他娶她为的不过是她的家世人脉，娶她等于娶了天下。瞧，现在的他不也是自私的男子吗？为了江山地位，不敢轻易动荡她在后宫的地位，他明白动辄牵连重大，乱的是百年根基。纵然元妃想要自己的儿子有一步登天的妄想，可那巫蛊之术无非也是她的计中计。他明明知晓不关元妃的事，可他还是杀了她，不是吗。
“朕知道，朕荒谬！朕也该去陪她的……”皇上仿若喃喃自语一般的开口，身子一软倒退了几步就倒在地上。四周的宫人顿时吓了一跳，叫着去搀扶他起来，却见到他满嘴吐出的鲜血时更是大惊失色。皇后推开众人去扶住他虚弱的身子，伸手去拭他嘴角的鲜血，可他依旧大口地吐着鲜血将她一身衣襟濡地鲜红。
“你就这样喜欢她！她死了你就要陪她一起？！我算什么？我在心里到底算什么？！”皇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叫，他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嗤笑，他的目光毫无焦点仿佛令人永远也捕捉不到他的思想。等太医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没有一丝气息。皇后绝望地抱着他渐渐冷却的身子整整一夜，傅九芊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神色，很疼的样子，仿佛丢失了一样至真至贵的东西。
北国顺康二十九年，明启帝洛文垣驾崩，东宫太子洛锦夜即位，改国号洵。
元妃的死、先帝在灵堂同皇后说的那席话终究还是个迷，疙瘩在众人的嗓子口想问清楚其中缘由却又不敢吱声。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皇后也开始一病不起常年卧榻。到了来年开春，便病逝归天，傅九芊只记得她脸色苍白的流泪，口中喃喃不语。仔细听了才知晓是在唤先帝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断气。
四月芳菲，河岸红柳垂波。俄而微风轻拂，柳絮便熙熙攘攘纷飞四散。自皇后病逝归天以来，凤仪宫便空置许久。洛锦夜另辟了住处，引以假山流水之离合院安置傅九芊和奶娘。洛锦夜自登基以来，先后纳了一妃二嫔三贵人。其中琴贵人乃是至今为止，洛锦夜最喜欢的女子，她为人也是极为随和温柔，对待九芊也是极好。只因先前出生街市教坊，身份有些卑微当上贵人已是荣耀。
“恩？怎么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琴贵人放下手中刺绣，笑着说话。屋外就传来贴身侍婢巧珠的声音：“贵人的鼻子真是灵，奴婢一出门就瞧见了九芊小姐。”
她话刚落，琴贵人就瞧见巧珠牵着傅九芊的小手走了进来。傅九芊今日穿着一身水色缎子织就的常服，梳着两个包子头鼓鼓的极为讨人喜欢。
琴贵人往屋外瞧了一眼，却并未瞧见奶娘的身影不禁疑惑地开口问：“阿九怎么一个人来了？奶娘呢？”
“昨日我去桃园被勾坏了衣裳，奶娘在离合院里缝补衣裳呢。”傅九芊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开口道。
“奴婢刚出院子就瞧见九芊小姐提着这个糕点盒，说是来给贵人送吃的来了。”巧珠笑着将手里的糕点盒放置在案，打开一看才发现是手工十分精巧的千层酥。
琴贵人伸手去拿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顿时感觉酥软可口，笑着问：“呀，这糕点做的可真精致。是奶娘做的？”
傅九芊笑着点了点头：“奶娘说谢谢贵人一直照顾我们。”
“阿九这么可爱，我也喜欢的不得了。出来多时怕是奶娘要好找你这小顽皮，我送你回离合院吧，顺道谢谢奶娘的糕点。”琴贵人颇似慈母一般的站起身子说道，话落还不忘边走边拂平她衣前褶皱。傅九芊自小就没见过娘亲，懂事起身边照顾她的只有奶娘和粗矿的爹爹。自洛锦夜将夙琴接进宫封了贵人，傅九芊便会时时跑来找她，只因她既美丽又温柔像娘亲一样疼她，她喜欢琴贵人。
只是上天作弄于她，好不容易让她得到丝母爱的疼惜就那么急着夺走她。入夜后突然就下起雨来，雨珠打在屋檐上滴答作响。傅九芊嘴里叼着桃酥饼正吃的不亦乐乎时，屋门被人重重踹开。洛锦夜自从登基为王后便再也没看过她，傅九芊对他的记忆也只是停顿在之前他亲手喂粥时。
“皇上万安！”奶娘吓了一跳，又见他满脸晦暗时忙跪倒在地请安。洛锦夜眸子里酝酿的是滔天怒火，低沉的嗓音暗哑的让人身心颤抖：“来人！把她们拖出去斩了！”
话落间屋外的侍卫便冲了进来，将奶娘和傅九芊死死拽住。奶娘顿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开口：“皇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杀我们？！”
洛锦夜眸色血红，浑身散发的戾气犹如来自修罗地狱一样可怕：“琴贵人吃了你做的糕点，不行了！”
“怎会？老奴的糕点并没什么致命的东西，小姐也吃了也并无大碍啊！”奶娘一听越发的惊慌失措起来，琴贵人那样好的女子温婉贤德，对她们也是照顾有加她怎会下毒害她。
“没有致命的东西？你做的饼饵中掺杂了甘草，你可知晓鲤鱼和甘草同食的后果。”洛锦夜说完这句话，拂袖下令侍卫将她们押送出去，奶娘一下子跪倒在地死命地磕头请求：“老奴失误在前，并不知晓送去千层酥时贵人刚用完鲤鱼。皇上要杀，老奴绝无怨言，可是···我家小姐尚小一切都并不知晓，还请陛下看在将军对先帝有恩的份上，饶过小姐。老奴求你了……”
洛锦夜微微扭头去看一侧早已哭得声嘶力竭的傅九芊，下巴的线条一紧，半响才启唇道：“好，我答应你，留她一命。不过···朕要她终身为奴！拖出去！”
他的一声令下，侍卫立即将奶娘毫不留情地拖拽出去。傅九芊虽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看着奶娘被硬拖出去的模样，她难过极了，她瞧见奶娘在哭，哭得很伤心。
“你要把奶娘抓去哪里！还我奶娘！还我奶娘！！”傅九芊哭着上前，抡起小手握拳就往他身上打去。洛锦夜只是蹲下身子握住她小小的手腕，黝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他说：“哭什么？你可知晓我的痛，你杀了我心爱的女人，你杀了我的夙琴。”
傅九芊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手腕被他握得很紧很紧，让她有种错觉他恨的仿佛要将她捏碎一样。透过室内烛光的映照，她不禁意地瞧见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眼角缓缓落下。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他要哭？为什么他要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