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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九月二十九日,是龙老太爷整七十岁的阴寿。世道再乱,礼不可亏,至亲们尤其是女儿女婿们,照规矩是该回来乐一天的。

清平世界忽然乱了两个半月,把几十年来人人的按部就班,一丝不紊的生活,搅了个乌七八糟;尤其是把成都人善于寻乐的精神,弄得烦恼异常。即如龙幺姑小姐是八月二十七的华诞,年年此日,是如何的乐法!头一天,是三个姐姐三个姐夫凑着钱,包席叫洋琴给她预祝;正日子是妈妈出钱,照样的包席叫洋琴,给她做生;整二十岁那一年,到第三天,她还掏出私房钱来酬了一天客,依然包席叫洋琴。来客除亲戚外,还有一桌淑行女子学堂的同学哩。

而今年,就连黄澜生也因闹着搬家躲难,把她的华诞给忘记了。后来只管说要补祝,她软软的一阻拦,大家也就算了。

如此难得聚在一块儿乐一乐,人人说起都觉得太怪。并且想到世乱荒荒的,晓得何时才能太平,与其成日的怯神怕鬼,倒不如趁机会快乐下子,纵然有什么意外,到底值得!一则经了两个多月的惊恐,大家也有了点习惯的适应性,只要没有更新的变化,是不能再与人以激刺的了。

大家便在这种心情当中,借着做阴寿的机会,居然不缺一个的全来到龙家,而且依旧吵吵闹闹的各自把新闻故事说了一遍之后,便摆出麻将牌来,一搏便是两桌。

男客们的牌设在客厅里;和女客小孩们距离得远些,而男客们似乎也打得熟悉些。因此,他们虽是在打牌,仍然那样谈论着目前的事情在。

黄澜生道:“雅堂,这两天你简直没听见一点儿新消息吗?”

“局子上是没有。和平之说一出来,我们局上就变成了一个清静的寺院,委员们大概都各有各的要紧事,也不来吃茶谈天了。不过,大家总是那样惊惊惶惶的,伯英他们只管天天都轮得有人到院上,赵季帅只管天天都在会客,都在表示愿意同绅士合作,大家好像都有点不大相信这局面是可以和平下去。”

徐独清道:“就是我们学界中的人,还不是这样?却也说不出来是个啥道理,总是大家一说到四川的前途,心理上天然就感到乱了两个多月的局面,断乎不是这样容容易易就解决得了的。总觉得还有一个大变局,不久就要发生了。这在心理学上……”

韵侠坐在他的对面,正摸了牌,便笑道:“又是心理学了!显得你是在教三理的先生,三句话就不离本行!”接着打了一张六条,他急喊碰起,放下来,是一对九条。

“哈哈!讲三理的先生,你那眼镜子怕又不合光了?真老火!六条这们稀的,咋个会看错了?”

黄澜生坐在她的上手,把牌摊了下来道;“恰恰是个嵌张。他就不看错,我也要和的。开了和了,多谢幺姑小姐这张牌。”

“不要你称谢,只要你晓得感激,莫把人家顶得那们轧实就好了!”她忽然感得这句话不该如此说法,忙拿眼睛向众人一扫。

孙雅堂一定没有注意,他正一面搓牌,一面答复着徐独清的问话:“仔细理落起来,我同伯勤还是同辈哩,不过瓜葛亲戚,也难得去理了。以前之没有来往,就因为三巷子刘府上传教的事,先严是不信刘教的,曾经和伯勤口角过,一直到前五年先严去世了,又有往来的。最近,因为打探消息,才多去了几次,彼此也还谈得来。只是雍耆生疏些,也太谨慎,从他口里是听不到啥子的。倒是偶尔碰着他的那位女婿尹硕权,还直爽,只要他晓得的,不等你深问,他便倾囊倒箧而出之了。武人性情,毕竟不同些,但是也没有听见说独立的话。你这新闻,是从那里听来的,恐怕又是谣言了?”

徐独清道:“是一个教英文的朋友告诉我的。他是浙江人,他又从一个同乡的口中听来,说老赵这几天接了好些电报……”

“啊!你们也在打牌啦!真个是黄连树下弹琴了!”

“刚主才来?……我们正在等你!加下来打五抽心!”大家一齐这样说。

韵侠更站了起来道:“我让,你们四个男人家打好了。”

“我不打,我不打!我是来报新闻的,我刚从商会上来。”

孙雅堂道:“不错,今天官绅们在商会上开会,一定有些新闻。”

“有一件是和你有关的。一个商界朋友提议,请求督帅把筹防局即日撤消,将款子移来办省城的赈济,已议决照办。”

韵侠先就笑道:“啊荷!孙大哥的饭碗除脱!”

孙雅堂神色不变的笑道:“本是个暂时的局面,我倒从没把它当成铁饭碗。再说句良心话,筹防局实在也该早撤,几个月来,办了些啥子事,挂名委员三四十人,除了搓麻将,喝好茶,谈天而外,就只拿空钱,你几百,我一千,前天看见庶务处的总帐,已经用到九十二万多两;民脂民膏,拿来这们胡使,的确也太可惜了!”

韵侠仍是讽刺的笑道:“你总也拿了不少!现在树倒猢狲散,自然乐得来发感慨!”

“幺姑小姐,不要太把人挖苦很了!我们弄笔墨,办公事的朋友,又不经手银钱,有啥子拿的?干巴巴一个月六十两。”

黄澜生发着牌道:“不要尽说笑了,刚主,说是近两天来,颇有人在传说四川要独立的话。你在商会上,可曾听见?”

徐独清道:“商会上一定还没有,学界中知道的人尚不多,只是官场才……”

“你不要这们鄙视商界哩。现在许多新闻,还是商界知道得早些,传到你们学界,每每已是旧闻。”

韵侠笑道:“又要斗嘴了!我不管你们那一界,总之,你说,四川独立的新闻!你听见说过没有?”

“倒没有。这一定是谣言,如其不是,商会上那里还有不晓得的?今天听见的是湖北革命军已经到了夔府,陕西的已到了广元,这才焦人哩!”

罗升忽然进来回说,吴凤梧在大门外立等黄澜生出去,有要紧话说。

孙雅堂道:“此人这一晌鬼鬼祟祟的,不晓得干些啥子?既找到这里来,必有啥子消息。”

黄澜生不像以前坦直了,仍然不忙不慌的打着牌道:“他改了行,在做生意。我托了他一点小事情,想是办好了,来跟我的信的。”

韵侠的牌和了。黄澜生把钱付后,慢慢站起来道:“刚主,请代我打着,我同他谈一会儿就来。”

陶刚主道:“你就约他进来说不好吗?幺妹很开通,并不躲避男客的。”

孙雅堂微笑道:“你莫这样说,各人都有点私事,不见得全可令人晓得的罢?”

黄澜生把马褂穿上,瞥了他一眼,一面走,一面笑道:“到底不大方便。”

吴凤梧迎着笑道:“耽搁了你的牌局了。事情实在很紧急,又不能缓。”

“你是那天回省的?队伍呢?”

“话长啦!到你府上说去。”刚走了几步,“何必多走两条街,不如就到荣乐轩茶铺去说好了。”

黄澜生迟迟疑疑的道:“茶铺里那们多的人。”

“你放心,茶铺顶方便了。各人都有各人的话,谁管你说些啥子,只要把调子打低点就行。”

等堂倌把茶泡好了走后,他果就轻声的说道:“我是昨天下午进的城。楚子材大概明天才能进城。”

“楚子材也来了,难道他也……”

“他是特为跟我帮忙,来找他同学彭家麒的。也得亏他向我提及,我正愁队伍来了,暗在那里的好。他前天就帮忙我带了十五个弟兄先到彭家院子,把交涉办好了。昨天我又才带了一批去。还有一批在路上,明天才能拢。他要等着把第三批安顿了,才进城来看你。他着急死了,一定要我留在那里,那咋行呢?尤铁民前天就转来了,正等着我在。”

“他也转来了?下面的事呢?”

“他说,早妥帖了。他们喝了血酒,他就起身,打从小川北路,不分昼夜,赶了五天,前天才到。他说,重庆容易,城里只有两哨巡防兵。他们的学生军就有三百人,炸弹有一千多颗,夏之时的陆军招到了五百人。他说,定的今天举事,军政府的正副都督也公举定了,正的是府中学堂监督杨庶勘,副的姓张,成都地方虽然难点,但是陆军已有两队人答应了,只等重庆起事消息一到。他们就动手。怕的是赵尔丰还有那们多巡防,都是不懂啥子叫革命,叫独立的浑人们,一下打将起来,那就糟了。”

黄澜生有点害怕的样子,便道:“那一打起来,不是要乱杀人吗?”

吴凤梧笑道:“又不要你去打仗,你把大门关好,难道就杀进你府上来了?说起来,制台衙门附近,倒不是安全地方。如其你当真害怕,到动手前,我通知你,你同你的夫人儿子躲到彭家麒那里去,倒是一法。”

他大为高兴道:“我还没有想到城外去。当真,他家离省又近,才二十里。七月十五那天,楚子材同振邦就在他家住过,说是院子很大,又清静。”

“今天来找你的,就是以前那句话。这们多人,要吃饭,还要穿草鞋,尤铁民说是现在没有好多钱,请各人打着主意。成了事后,不必说了,加倍奉还。就有挫折,也请放心,重庆会如数寄来的。所以我特为再来找你,顺手哩,说不定今天下午就带出城去。”

“要多少呢?”

“自然啰,五百不多,三百不少,只看你的方便。”

黄澜生便沉吟起来。

堂倌来冲了茶后,吴凤梧又轻声说道:“尤铁民说,陆军还有两队。已举有代表来同他接头,大约今天,或者明天,就可定妥。算来,举义是一定成事的,就只成立军政府,人却不够。还要接收这们多的衙门局所。他问我有那些能干朋友,开跟他,等成了事,他就委派。名单我已开跟他了,你是头一名……”

“你写的是我真姓名吗?”他有点骇然。

“我咋个会那们蠢法!我把你的名号各取了一个字,又把你号上的字改一个同音的。姓自然不好假得,所以写去的是黄涛孙,成都府成都县人氏,年三十四岁,曾办过同志协会。”

黄澜生笑道:“这才由你打胡乱说一番哩!”

“现在这个世道,不打胡乱说,能够出头吗?……到底你能借好多钱跟我?倒不必依我说的数目。”

“凤梧,你我至好,难道我还瞒你?不是今年二月‘三合裕’倒了我五千两,你说的这数目,何尝算大。又吃亏新繁郫县的租谷,不能去收,佃客们也就乐得不送来。所以现在手边上的现金并不多。加以闹事以来,局上差使又有名无实,两个月的薪水,没有领到一钱。我也晓得你借去的钱,势必还我的,但是要我拿得出哩。我不是惜钱的人,你知道。如今充其量,只能拨得出一百元,不晓得你要不要?”

吴凤梧颇为满意的道:“我以为你说了一番,顶多借几十块钱跟我,那我就没法了。虽说彭家麒也答应了我一笔数目,到底是新交,总要过了手才能算事。既有一百元,我便不怕了,还是在新泰厚去拨付吗?那我们就不在这里尽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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