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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父亲与撒切尔法官打官司

没过多长时间,我父亲的伤好了。他又开始纠缠我,不让我好好上学,有几次还拿皮鞭抽我。为了能去上学,我总是躲着他,有时候就提前去学校。原来我是不愿上学的,现在去上学也有和我父亲赌气的成分。他还到法庭控告撒切尔法官,要求撒切尔法官把我的钱归还给他。诉讼是件漫长的事,等待开庭的时间遥遥无期。为了避免他对我的纠缠,我只得隔几天就向撒切尔法官借上几块钱给他。每次拿到钱之后他就去酒吧买酒,直到把自己灌醉。每次喝醉酒都在镇上发酒疯,闹得全镇鸡犬不宁。警察把他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周而复始依然改变不了他喝酒胡闹。

他总是到道格拉斯寡妇家里去闹,要寡妇把我归还给他。道格拉斯寡妇终于忍无可忍,就说要把他这个疯子送进监狱终身监禁。他扬言,我是他的儿子,谁也无权夺走,一定要把我要回去。我整天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可是在春天的一天他还是守在我上学的路上把我逮住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密林深处,这片密林属于伊利斯诺州,要划着小船沿着密西西比河向上游三英里的地方,然后划过对岸才能到达。别人不能轻易找到这个地方。

我们就住在密林深处的一个小木棚里。他看我看得很紧,一到晚上就把木棚锁起来,钥匙总是藏在他的枕头下面,使我找不到逃跑的机会。他不知道在哪里偷了一把猎枪。后来道格拉斯寡妇派人找到了我,要把我带回去,可是我父亲拿出枪把那些人逼走了。我们在密林里的生活手段就是整天的钓鱼、打猎。每隔几天,我父亲就把我锁在木棚里,拿上一些猎物和鱼到河对岸的镇上去换一些酒回来。回到家就是喝酒,喝醉了就发疯,然后再拿皮鞭子抽我一顿。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这种日子。父亲不揍我的时候,我还喜欢上了这种打猎钓鱼的生活。

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每天打打猎、钓钓鱼,只要父亲不发酒疯,还是过得悠然而又快乐的。我想如果再回到道格拉斯寡妇家里肯定又不习惯了。在寡妇家每天都要听她的摇铃起床,摇铃睡觉,每天要洗脸、要梳头,就连吃饭也要端着盘子,还要忍受华珍小姐的吵闹,每天还要读那该死的书,真让人头疼。在这里就没那么多的拘束了。我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不用每天都洗来洗去,整天可以随便的躺着、随便的打滚,还可以说粗话,可以骂人,可以抽烟……我父亲并不介意这些。如果在道格拉斯寡妇家里肯定是不允许的。总之,在这里过的还是很无拘无束的。

可是我还是下决心要逃跑,因为我父亲总是喝醉酒就拿皮鞭子抽我,打得我遍体鳞伤简直痛不欲生。最近他总是出去换酒,有时候出去一次几天不回来;把我锁在木棚里,也没人和我说话,寂寞极了。我以为他掉进河里死了,那我就永远出不去了。这个木棚只有一扇小窗,小得只能容下一只小狗进出。门是结实的橡木做的,又厚又重。烟囱也不行,口子太窄我爬不出去。我在屋里找了无数遍,也没有找到小刀啦、斧头啦之类的东西。估计是我父亲担心我逃跑,早就藏到外面去了。不过我在屋里无事可做,找这些东西成了我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办法。终于我在一根椽子和屋顶板之间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估计是盖这个木棚的时候忘在这里的。很破旧连把子都没有了,我决定用这个来逃跑。桌子后面的木板上钉着一块旧毯子,原来是用来挡风用的,避免从木板缝隙里吹过来的风把蜡烛吹灭。把毯子后面的木板锯开是最佳的地方。我把锯子上抹上油,把毯子掀开动手开始锯。就在我干得正起劲的时候,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我想肯定是父亲回来了,就赶快把毯子放了下来,接着把木屑打扫干净,锯子藏好。果然,不大一会儿我父亲开门进来了。

父亲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进到屋里就发脾气,他的性格本来就不好,可是今天还口口声声的骂人,骂撒切尔法官,骂道格拉斯寡妇,只要能想得到的人都骂。甚至与他无关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都骂。在他的骂声中我听出了缘由。原来他今天去了镇上,他的律师告诉他这场官司是可以打赢的,只要打赢了就可以拿到那笔钱,只是撒切尔法官有许多办法能把这个案子拖着不审理。另外道格拉斯寡妇也向法庭重新提起诉讼,要求我们脱离父子关系由她来做我的监护人。律师说估计这次道格拉斯寡妇会赢的。听到这些话,可把我吓得不轻。现在我已经无拘无束地习惯了,如果回到寡妇家里还得受到约束遵守那些规矩,我会受不了的。

我父亲算是和道格拉斯寡妇赌上气了。他不停地骂寡妇,还说他倒要看看道格拉斯寡妇怎么把我弄走。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就把我带到另外一个地方,让别人无法找到。对他说的这些话我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估计等不到那一天就会逃离这个地方了。

骂过之后父亲指派我去小船上搬东西。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这么多东西,把小船装得满满的。有整整一大块的猪肉,还有满满一袋子大米。有装猎枪用的火药,几张装火药的报纸,一捆绳子,一坛威士忌酒。我看着一堆的东西在心里想,我逃走之后肯定还是要在密林里流浪生存的。不如把那杆猎枪和鱼竿一块带走,到时候可以靠打猎钓鱼来生活。有了这些东西我会越走越远的,不管道格拉斯寡妇也好,我父亲也好,谁也别想找到我。我想今天有酒了,父亲肯定会大醉一场的。等他醉了以后,我就开始行动。我一直盘算着这些事情竟然忘记了搬东西,直到听到我父亲的吼叫我才醒了过来。

等我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完,天已经是傍晚了。晚饭我还没有烧好,我父亲就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了。其实昨天他在镇上已经大醉一场,醉得不省人事在水沟里睡了一晚,弄得满身都是污泥,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什么怪物。他每次喝醉发酒疯就是满嘴胡言,发泄他的不满。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受到了最不公待遇,满是委屈。这次他又开始发对法律不满的牢骚了。他说:

“你们都来看呀,这法律是什么狗屁东西呀。人家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偏偏要给夺去。人家养儿子多么辛苦呀,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终于养大成人了,马上就要赚钱养家了,马上就要替他父亲干活了。可是儿子还没孝敬老子一天,法律就要把他夺走送给那个寡妇了。这是什么破法律呀,连一个人的权利都维护不了。撒切尔法官夺了人家的财产,却不帮人家要回来。那是六千块钱呀,硬是逼得人家住在树林的破木屋里,穿得破破烂烂的。这个腐败的国家呀,我有时候真想离开这里永不回头了。我就是这样说的,当着许多人的面我都是这样说的,当着撒切尔法官的面我也敢这么说。很多人都会赞成我说的话,我再说一次,在这个国家倒霉极了,我把这个国家看得什么都不是,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你们再看看我的这顶帽子,这还算帽子吗?帽顶高高地举着,帽檐低低地往下垂,一直垂到了我下巴这里,这是什么帽子啊,这还能戴吗?这和脑袋塞在一节火炉烟囱里头有什么两样啊。像我这样有身份的人能带这样的帽子吗?如果我的权利能得到保障的话,我也是本镇的大富翁呀。

再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政府吧,看看这个破政府都做了些什么吧。一个黑人,一个俄辛俄州过来的混血黑人,因为他的皮肤和白人一样白,因为他有钱,他就可以穿着雪白的衬衫,白得任何人都没有看到过的那种白。戴着一顶耀眼的帽子,我们镇上谁穿过这样漂亮的衣服?还有谁戴过这样漂亮的帽子?还戴着金表、金链条,拄着银头拐杖,是我们州里年龄最老、最气派的白发大富翁。别人说他是大学的教授,精通天文地理,会说多个国家的语言,所有的这些就可以参加选举了。这是什么荒唐事啊?!我是搞不懂了,这是什么样的国家啊?要是到了选举的那天,我还没有喝醉的话,我就去投票。再看看黑人那么的神气,如果这个国家允许黑人投票,那么我就不去投票,死也不去。这是我说的,你们都听着,虽然我活着,但是我再也不会去投票了。你们看那个黑奴的神气样,要是我走在大路上,他会给我让路吗?肯定不会的,我得狠狠地推他一把,我才能走过去吧。我说为什么不把这个黑奴给卖掉?你猜人家怎么说了,一个黑人在一个地方待上六个月就不能买卖了。现在连黑奴也不能买卖了,这真是怪事呀,我看见黑人就想一把把他推到水沟里。这是什么政府呀,还要装出政府的派头……非得让等到六个月,这样一个身穿白衬衫的、整天游闲浪荡、鬼鬼祟祟、有着罪恶滔天的自由黑人才可以给逮起来吗?并且——”

我父亲就是这样啰里啰唆满腹牢骚。他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了,还站着摇摇晃晃地发泄着他的不满。他的两条老腿刚一动,就碰到了腌猪肉的木桶,然后就被绊了个倒栽葱,一下子就翻倒在地上,两条小腿也被擦伤了。这样一来,他更生气了,牢骚更多了,大声地骂着黑奴和政府,还骂着绊倒他的木桶。他就这样,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骂那个的,骂个没完没了的。他在木屋里用一只脚跳着走路,过了一会儿再换另一只脚跳着走,这样换来换去地换了几次,后来他突然提起左脚对准木桶狠狠地踢下去。这下子可好了,他忘了他这只靴子是烂着的,露着两只脚趾头,准是碰到了露着的脚趾头,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扑通”一声响,他摔倒在地上,用一只手抓住了脚趾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地痛骂起来。他的这一番痛骂,比他过去任何一次的成绩都辉煌,是以往的痛骂所不能比的。当年,在老桑勃雪·哈根生平最得意的时期,他见到过哈根骂人的场景,他自己觉得他这一次比老哈根骂的都过瘾,简直是超过了当年的老哈根。不过,在我看来,这肯定是他自己的夸张了。但是,后来他一直是这样说的。

父亲还在不停地骂人,不停地喝酒,一坛子的威士忌已经被他喝掉了一半。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醉得睡死过去。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躺倒在了墙角的破毯子上。可是他并没有睡死,不停地说醉话,不停地打滚。我在等他醉死了,我就可以把钥匙偷过来,或者把木板锯开逃走。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能听到他在说胡话。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突然一阵尖声怪叫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我父亲像疯子一样满屋子乱蹦乱跳。我知道他又一轮的酒疯开始发作了。他一边蹦跳着一边狂叫着:“抓蛇呀,抓蛇呀,蛇爬到我的腿上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眼神如此的恐怖。他在木屋里跳过来跳过去,大声着:“快抓住它,抓住它,他在咬我的脖子。”一阵折腾之后,他也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地。他躺在地上仍然是手脚不停,双手不停地在空中乱划,双腿乱踢,嘴里面还尖声大叫,说魔鬼在抓他。终于他又困又累地没有了气力,躺在那里小声呻吟着。屋子里渐渐地恢复了安静。深夜里,屋子里静得有点吓人,树林里传来狼和猫头鹰恐怖的叫声。我父亲躺着听到这叫声又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他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小声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是他们来了。”我看到他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哦,求你们不要碰我,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穷鬼。”他把破毯子裹到了身上,毯子里面他的身体在颤颤发抖。我还听到了他的哭声。

猛然间他又蹦了起来,扔掉了毯子,像发疯的魔鬼,在屋子里跳着向我追来,我赶快站起来就跑。我们就在屋子里一个跑,一个追,一圈一圈地转着。他手里还拿了一把刀,追着叫着:“站住,你这个索命的小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就不会来索我的命了。”我害怕他拿着刀要追上我就真的没命了,一边跑一边求他:“爸爸,是我,我是哈克贝利,我是你的儿子不是索命鬼。”他听了我说的话,只是惨淡地笑了一下,又大叫着使劲地追我。他已经抓住了我的衣服,我想完了,这下没命了。就在这生死关头,我灵机一动迅速地脱掉了衣服,逃过了一劫。他气得把我的衣服扔掉,又疯狂地追起我来。不久,他也累得瘫倒在地。他身子靠木板墙上,把刀放在了他身子下边,边喘气边说:“我要养足精神,再把你杀掉。”说着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隔了一会儿,他就睡死了过去。可是我怕他醒来又要杀我,就轻手轻脚地搬起一把椅子,轻轻地放在挂着猎枪的木板墙边,生怕弄出一点儿声音惊醒了他。我小心地站在椅子上把猎枪取了下来。我用通条捅了捅,知道里面的火药装得满满的,才放下心来。接着我躲在了木桶后面,把猎枪放在木桶上瞄准了父亲,等他再次发疯来杀我,我可以用猎枪来保护自己。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安安静静地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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