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建筑在一处断崖,地势高耸陡峭,人迹罕至。树木稀疏,每至入夜,风力总是显得格外强劲。
楚慎和陆风颜跪在粗砺的崖地之上,被风吹得脸色都有些发白。面前不远卧着一只庞大的黑纹白虎,稍有异动就会惹来白虎的低声闷吼。
“你说五长老为什么那么变态?竟然把青溪蛇和火烈鸟养在一起来相互克制守护凰心血藤?”陆风颜瞥着白虎,偷偷揉揉已经麻木的膝盖。
楚慎闭着眼睛不理她。
“你说她那百年的凰心血藤为什么不种在药庐里?还有人替她照料,非要放在荒僻的后山去!”
楚慎还是没理她。
“我说大师兄,你说句话好不好?”陆风颜不满的瞪他。
“你现在话多,一会不要喊饿。”楚慎的脸上似乎有些痛意,眉头稍紧,终于应了一句。
陆风颜闷闷的转回头去,不满的嘟囔:“不就是一棵血藤吗?再种回去不就得了?她当初又没有说过那是她的!还罚跪三天不准吃饭,万一饿死看看是哪个损失大!”
“你的伤不疼了?”楚慎的眼神淡淡的飘过去。
“怎么不疼!那个该死的火烈鸟的火焰与我的元气相克,那几爪子,估计没有十天半月根本好不了!”陆风颜立刻控诉。
“那还不赶快运气疗伤?”楚慎的手轻轻按上胸口,“你说,青溪蛇和火烈鸟相克?”
“嗯啊。”陆风颜偏过脑袋疑惑的看着他,“楚慎,你不是也被火烈鸟灼伤了吧?”
楚慎脸上痛意更浓,拧紧眉,点头。
“青溪蛇的寒气和火烈鸟的火毒在交锋,我的功力,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陆风颜的脸色苍白起来,也顾不得一旁虎视眈眈的白额老虎连忙扶住他,试图将自己的功力输送给他。只是当她的功力刚入他的经脉就立刻被一股异常的力量震出来,连带她的内腑都微微发痛。
楚慎的脸色更白,额头上也早已渗出了冷汗。陆风颜不由开始慌乱起来,“楚慎,楚慎!你必须要撑住,不可以有事!你听到没?!死老虎你还看什么看!赶紧去把药庐长老给找来!快去!”
白虎本是疑惑的看着他们二人,听她一喊,才似乎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抖抖皮毛,撒开四脚跳下岩石,几个跳跃已经不见了踪影。
楚慎费力的推开她一直试图为他输送元气的手,“别费力气了,你的元气偏于阴寒,帮不了我。”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陆风颜的声音尖起来,“楚慎,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楚慎恼恨的瞪她:“这点毒素,还死不了!”
“那该怎么办?你的身体都开始发冷了!”陆风颜几乎快要忍不住团团转,他的体温降的厉害,双手的触感就像蛇一样变得阴凉。陆风颜只能尽可能的靠近他,她修行的不是火系温暖的功法,只能将体温作为唯一的取暖源。
楚慎没有推开她,只是触碰到她同样有些温凉的手指,隐藏起一丝微弱的笑,矮下头,将自己靠上她的肩膀,眯眯眼睛,闭上。
一片嘈杂。
陆风颜扯起被子捂住耳朵,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只能恼火的睁开眼睛,不耐烦的抱怨:“大清早的谁那么吵?!”
去年新入山的小弟子齐飞雪正十分勤谨的擦着桌子,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惊喜的跑过来,“二师姐,你终于醒了!”
陆风颜被阳光晃的有些眼花,稍顿了片刻才发现这不是她在后山的小竹屋,一时又不由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到这来的?
“这是哪里?还有,外面是谁在争执?怎么这么吵人?”
“这是药庐,昨天晚上大师兄和二师姐中了火烈鸟的火毒在枫木崖上晕倒了,药庐长老就吩咐让二师姐先在这里休息。真是的,刑堂长老的心太狠了,明明师兄师姐都受伤了,还要罚跪,这不,剑阁长老刚一回来听说这事,立刻就跟刑堂长老理论去了!不过啊,二师姐和大师兄还真的是伉俪情深,为了大师兄……”齐飞雪的语气从开始的义愤填膺到最后的满眼艳羡,却是让陆风颜满头黑线愈来愈糊涂,她急忙坐起来抬手制止她的喋喋不休:“停!师妹,俗话说药可以乱吃但成语可不能乱用,我和大师兄那是手足情深可不是什么伉俪情深!咱们天晋山的弟子练剑很重要,但更要多读点书,好吗?”
“伉俪情深……不对吗?”齐飞雪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疑惑来,“可是同门的师兄师姐,都是这么形容二师姐和大师兄的啊!”
“……我的天啊!”陆风颜无语的拍拍额头,唔上脸摔回床上,“我就睡了一觉,整个门派这都是怎么了?不行!”她再次忽然坐起来迅速的理好衣服,“我必须去找楚慎弄清楚,不带这样流言蜚语的!哎对了,大师兄在哪里?”
齐飞雪被她这一惊一乍惊了又惊,只能抬手指指对面,“在飞霜楼上。”
陆风颜已经没了踪影。
剑阁长老气哼哼的把已经空了的酒壶墩在矮桌上,坐下来斜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楚慎斟了一杯香茶,掀衣跪下,将茶杯恭敬的奉上去。
剑阁长老看了眼他手中的茶,重新将头转回窗外去,哼了一声:“怎么,昨天一晚上,还没跪够?!”
“弟子向师父请罪。”楚慎端茶的手没有收回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你何罪之有?”剑阁长老抬抬眼皮,又抖抖胡子,过了一会,还是伸手把他手中的茶接过来,一仰头喝尽,又丢回他手里。
“弟子不该未经请示,就私自前往后山除妖,以至于伤了五长老的青溪蛇和火烈鸟,还摘了凰心血藤。”
剑阁长老看看他,一瞪眼:“就你那性子,要不是风颜那丫头给你出的主意,你能有那心思去杀什么蛇采什么药?还有门外的那个疯丫头,门外吹得风不冷是不是?还想再浪费你七师叔几颗药?”
楚慎抬头,陆风颜从门口闪进头来,看看他,又看看椅子上一脸怒意的剑阁长老,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终于还是狠了狠心,也挨在楚慎身边跪下来,拉扯着剑阁长老洗的发白的袖子:“师父,杀青溪蛇和偷凰心血藤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骗了大师兄,所以,您要罚就罚我吧,不要为难大师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剑阁长老气冲冲的拽回袖子,戳着她的脑门发脾气:“为师下山前怎么交代你的?好好练功,不准惹祸,尤其是不要惹和五长老有关的祸,你说,你做到了那一样?”
陆风颜老实的低头,表情诚恳认错一言不发。
剑阁长老瞅瞅她,又瞅瞅楚慎,半晌后才摆摆手:“算了算了,昨眼上那一阵闹腾,也足够算得上惩罚了,你们两个,先起来起来。”
陆风颜眸光一亮:“这么说师父您原谅我们了?”
“谁说的?!”剑阁长老面色又是一沉,“我只说门规免了,谁说就不惩罚你们了?你们两个不是乐意捉妖吗?那就赶紧下山去,抓不到三十个妖怪,就不准回来!”
陆风颜有些傻眼:“三十个妖怪?!师父……”
“怎么?三十个还嫌少不成?不想去,就接着到枫木崖罚跪去!不行,一说起枫木崖我就生气,刚刚没吵出个一二三来,她这个老女人,必须给我个交代!”剑阁长老板着脸训她,哪知道刚想起枫木崖,才压下去的火气再次腾上来,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去找刑堂长老接着算账。
楚慎和陆风颜看着他的举动都不由有些震惊,木木的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门,彼此相视一眼,有些无奈的耸耸肩。
一切安静下来。
陆风颜静静的看着楚慎,不开口,也不肯移开目光。楚慎被她看的不自在的蹙蹙眉,“干什么?”
陆风颜仍是那么看他,稍许,才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有小时候那样傻傻的了。”
楚慎将头转开。温暖的晨光从开着的房门毫无保留的直射进来,将他们整个人都笼罩在絮絮的光明里。而他在光晕里看不清的表情,就像深秋之际的深灰色大片的桃花,带着即将面临凛冽风霜的寂寂的深沉。
他并不太喜欢有人提起他们的小时候,即便从小到大,他都从来是整个天晋山弟子中最优秀的,被所有人崇敬仰视的那个。
就因为陆风颜。从小到大,捉弄过所有同门的陆风颜。
那个,让他欠了她一条性命的陆风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