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家上下一片郁郁。
进了大门,一个家丁匆匆步入付在风无尘耳边耳语几句,风无尘的神色暗了一暗,略一点头。家丁退下去,他对陆风颜再行一礼,语调低沉:“姑娘……”
陆风颜却没看他,反而皱下眉头,抬抬手,止住风无尘的话音,吸吸鼻子,有些意外的道:“怎么会有天瞑草的味道?”
风无尘滞住。
楚慎点点头,“没错,是天瞑草。”
“敢问二位……天瞑草是何物?”风无尘不解的询问。
“是一种草药,带慢性毒性,煎煮为水,银针都无法检测。通常用以医治尸毒,燃成灰烬,也可用以辅助收妖。”陆风颜简短的回应,“风家最近可是招惹了死物?这味道,不是天瞑草灰。”
风无尘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自然不曾!只是前两个月,家中老宅出了些事端,反倒请过道长做了法事。”
陆风颜四下扫过,表情上露出些了然:“风二公子,只怕即便我现在奉上天目参,风老家主也难治愈了。”
风无尘眼神一惊,思虑几转,目光中闪出冷冷的光:“姑娘此话可是当真?!”
陆风颜淡淡一笑:“我话说了,信不信,自然随你。反正与我,风老家主是生是死,都无半点损失。”
风无尘沉吟不语,许久后才问到:“那这天瞑草,可有解?”
“这要看风老家主中毒深浅方可判断。不过以我之断,怕是有些困难。”陆风颜看了眼楚慎,见他不语反对,才挑下眉,放了心。还好,他并没有怪她多管闲事。
“那请二位与我到后院,替家父看诊。”风无尘即便捺着性子,可语气中还是挡不住焦急。
陆风颜正欲点头,身后却突然传来疾疾的马蹄声,楚慎伸手将陆风颜拉往身后,后退半步,一声高亢的马嘶在耳畔响起,重重的马蹄落地,正踏在身前。
陆风颜从楚慎身后站出来,才看清一道清丽的人影从马上跃下来,将马鞭随手甩给身后的仆从,甩甩手,才冷冷的向他们看来。
风无尘低头行礼:“长姐。”
风羽淡漠的嗯了一声,目光指指陆风颜和楚慎:“这是谁?”
“他们有天目参。”风无尘恭敬的答,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一下,还是接着道:“父亲的肺疾,恐怕并不简单。”
风羽要走的步子一顿,目光在陆风颜和楚慎的脸上划过来,冷森森的如一把锋利的刀,“他们说的?”
陆风颜脸上的散漫在她的目光在渐渐散去,清澈见底的眸子眯了眯,一层薄薄的冷意从身上渗透出来。楚慎拉住她摸上寒魄剑柄的手,不动声色。
陆风颜平日爱笑爱闹,平易近人,和每个弟子都相处的融洽,但也就楚慎和师棣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明白,那只是没有人真的惹怒她。而她的脾气其实并不好,一但有事情真的让她动怒……即便是刑堂长老,都要避其三分毕露的锋芒。
还好风语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冷冰冰的吩咐风无尘道:“带去父亲房里。”说完,也不再理会什么,径直往偏院走去。
静默片刻,风无尘陪出一笑:“家姐向来性子冷,二位莫见怪。”
陆风颜将目光投向青砖铺就的底面,静默无声。楚慎看看她,对风无尘摇一摇头:“无妨。”
风家家主的屋子并没有多少人守着。风无尘开门的时候,只有一个素装的妇人在一旁小心的喂药,带了风霜的脸上不怒自威,却也带了深深的倦色。而风家主卧睡于床,双鬓花白,布着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憔悴。
风无尘上前去接过药碗,扶着妇人,道:“娘,孩儿带了两位少侠回来,兴许治得了父亲的病。”
妇人立刻站起来,转头看向陆风颜和楚慎,眼神中浮现出光亮的希冀:“二位可以治的了老爷的病?!莫不是,二位有天目参?”
她站的太猛,感觉一阵眩晕,身形一晃,风无尘立刻扶住她,“娘,先别激动。天目参找来了,只是父亲的病……还是先让两位少侠先看看,您身体不好,就先回去歇着,父亲这里,我来守着。”
妇人身后清秀的侍女的目光从楚慎脸上收回来,也劝着妇人:“夫人,既然二公子回来了,您就放心吧,去歇一歇,说不定老爷就醒了呢。”
妇人听着这么说,思虑一下,也点点头,又看了风家主一眼,才由侍女扶着出去。
风无尘见母亲离开,才又把药碗拿起来,指中捏了枚银针探进碗里,拿出来,没有反应。
陆风颜将碗接过去,用勺子搅了搅,“黄芪、柴胡、清半夏,香附、瓜蒌子……果然有天瞑草,分量已经不少了。”
风无尘心立刻一紧:“那我父亲……”
陆风颜没说话,做到床边按上风家主的脉搏,又解开他的上衣,胸腹上的皮肤已经微微发青。
“去煮些甘草,一定要浓,还有,准备火烛和刀片,吊着老参汤,必须保证汤一直是开的。现在需要放血,他身子太弱,怕撑不住。”陆风颜将被子盖回去,表情凝重。而她握起来的拳,却让楚慎皱了眉,通常情况下,一旦她有此反应,就说明她在紧张。可是……她为何要为一个莫不相干的人如此紧张?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才对。
“放血?”风无尘一惊,父亲的身体虚弱至此,补还来不及,这放血……
“他现在血液里都是天瞑草的毒素,在不排除去,等真入了骨,就连阎王爷也救不活他!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信不信,随你!”陆风颜终于开始不耐烦,连带着语气和脸色也冷了下去。
风无尘怔了怔,最后看了看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老人,暗下咬咬牙齿,转身出门,按照她的意思吩咐下去。父亲病的太久,家中一直求药未得,即便不肯承认,但心中难免有了最坏的打算。而现在有了分希望,即便有些凶险渺茫,但终归是比拖着放弃要好得多。他相信,就算母亲在此,她也一定会选择信任。
陆风颜将细长的银针一根一根的刺入风老家主的血脉大穴,其胸腹上的青色在慢慢聚集,沿着针下的方向被渐渐逼到手臂,一路向下,最终汇集到手腕的动脉,形成一大片可怖的青黑。风无尘在一旁沉默的守着,当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终于递上在酒精和火焰上烧烤过的匕首。
陆风颜用这匕首划破风老家主的手动脉。血一下子涌出来,刹那间落满腕下的白巾,血腥裹着药味散出来,风无尘不由捂捂鼻子,楚慎皱下眉,将侍婢捧着的湿巾拿过来,擦去陆风颜额角鼻尖渗出来的细汗。陆风颜眉眼不动,只是不停的调整着银针刺下的位置,不时吩咐侍婢给风老家主喂下几口老参汤。
一柱香燃尽,又一柱新的换上。
苍老的手腕上流出来的血终于变得偏红,陆风颜手指一动,按上他上动脉的穴位,血流立刻缓慢,她的右指挑来绷带,紧紧的包扎住流血的伤口。
她将银针一枚枚的银针拔下来,收好,不由稍稍吐了口气。站起来将一个木盒子拿出来:“参汤半小时喂一次,这是天目参,按方子服,若三日无事,便可安康。”
风无尘看着风老家主虽然依旧憔悴,但唇色终于不再乌青,便知晓陆风颜的法子的确有效,长长舒了口气,忙亲自接了天目参,交代小厮备好酒宴客房,稍后定携主母亲自道谢。
一路行至后院,屏退小厮,陆风颜在凉亭的石椅上坐下来,趴在大理石桌面上甩着胳膊,软着声音抱怨:“这差事再做一桩,我这执剑的手就该废掉了,为了一个天音蚕,真是不值得。”
楚慎也在她对面坐下,看了她一会,才微微一笑道:“我竟不知你对药理的了解,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陆风颜撇撇嘴:“从小到大每年都被药庐长老抓着关上几次,榆木脑袋也该开了花了,唉,如果当初他们抓得是你,哪还至于让我受这么多苦!”
楚慎好笑:“跟随天晋山各长老学习,不知是多少内外山弟子的夙求,到了你这里,怎么就成受苦了?”
“汝之蜜糖,我之砒霜。我倒宁愿做个普普通通的内院弟子,没事可以偷偷懒睡睡觉,在也没人大清早的拉我起床去练剑,该多好!”她伸伸懒腰,站起来,“风无尘不是说老宅前些天生了事端要请道士么?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楚慎拒绝:“暂居他宅,如此太过失礼。”
陆风颜甩来一个白眼:“我说大师兄,你再这样下去就该像刑堂长老一样迂腐了,你该学学师父,行大事者便须不拘小节,再说了,一旦这风家真的有些什么什么东西的,一个道士怎么收拾的了,说不定我们可以碰上,还可以再为民除个害什么的呢。”
楚慎看着天际边缘,不说话。
陆风颜不死心,站起来去拉扯他的袖子:“大师兄,我们就随便看一下嘛,很快就回来,反正以我们的功夫,谁也不可能发现我们的,好不好好不好?”
楚慎把袖子拽回来,仍不理她。
陆风颜见软言软语的不管用,索性开始威胁:“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反正到时候一旦有些危险闯着祸端,你是我师兄,风家人便得找你来说。”
楚慎依旧的不理她。
陆风颜磨磨牙齿,“自己去就自己去!反正恰好有美人在此,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花前月下,说不定传回天晋山,还能成一段佳话呢!”
楚慎站起来拉住她,淡淡的瞟过去一眼,陆风颜扭过头,假装做什么都没看见。楚慎看着步入的风羽:“风姑娘。”
风语神色依旧冷冽如冰,看他们一眼后,将目色停在他腰间挂着的青玉玲铛上,寒光一凛,手指一扬,五枚银针已悄无声息的飞射而来,直刺向楚慎和陆风颜的咽喉,一出手,就是杀招。
楚慎挥袖将银针震开,神色也冷下来:“不知风姑娘此举,究竟何意?!”
风羽仍是不言,只是抬手,慢慢扯下束发的发带,手腕一震,那软软的发带加了内力,竟是一把寒光粼粼的软剑。她挥臂飞身,狠狠的抹向楚慎的眼。
楚慎举剑欲迎,却发现陆风颜的寒魄已经飞驭而出,分化出三道森森寒影,飞速旋转,将风羽困在原处,而她拔出楚慎手中的风澜剑,飞身略起欺近风羽身边。风羽被剑影束缚,一时无法施展开手脚,而陆风颜的的攻击灵活而迅速,甚至让她根本看不清她的出手,不过短短几息就被陆风颜挑飞手中的软剑,风澜剑抵上她的脖颈,将她推到在地。寒魄敛了虚影落在她耳边的地上,森森的寒气裹着清冽的铮鸣,落入她的耳中,铿锵作响。
风羽抬头。
陆风颜冷冷一笑,风澜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你说,刚刚没有在你弟弟面前给你教训,现在,是不是该一绝后患?!”
风羽死死的盯着她,一双本该柔婉如波的眼如同转动这两把锋利的刀:“杀人偿命,因果有循环!你即便杀了我,下一次,也还有其他人来取你之命!永绝后患,呵!”
陆风颜微笑着点点头,“说的对呢,既然这样,我怎么可以杀你呢?”她转头看向楚慎,“师兄,你说我该怎么做?要不废了武功划花了脸,丢到街上任她自灭?只不过倒可惜了这张冷美人的脸了……要不,也卖到醉春楼里去?这个模样长的,啧啧,价钱不低!”
风羽的脸色白下来,可那冰冷的神色却丝毫不见变化。
楚慎上前轻轻收回她手里的风澜剑,看着风羽,沉声询问:“为什么要杀我们?”
风羽冷笑:“杀就杀了,哪里有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和你们这些人学来的么?!”
楚慎皱眉,看了眼陆风颜:“我们并无伤你之意。”
“的确,我身无古兵至宝,你便是杀了我,又能如何!”风羽尖锐反讽。
陆风颜被她的胡搅蛮缠气的嗤笑:“就以我们的身家,用得着来这区区小镇做些强抢明夺的强盗么?!”
“不是强盗?!”风羽厉笑,眸子里绽出息不灭的火:“若不是强盗,这梵音铃和风澜剑是何处得来?还能捡来不成?!”
陆风颜不屑:“便是捡来的又如何?”
“捡来?!十三年前随我母亲遇袭失踪的贴身至宝,我寻了十多年而不见,就那么轻易被你捡到?!”风羽一字一顿,冰山般的眼底已有控制不住的痛恨,眼眶已红。
“你母亲?!”陆风颜闻言一僵,脸上讥讽的神色一点一点慢慢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讶然和不可置信,还夹杂了些许的讥翘,以及要藏在眼眸深处的一点动摇和寥落的失神:“怎么……可能……”
风羽眼眸一眯,伸手握住陆风颜的剑身,不顾指缝间渗出的血,如蛇一般侧身贴近,不知何时藏于袖中的金钗狠狠向她的心脏刺去,而陆风颜却与那失神中一时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钗贴近己身。
风羽的速度太快。快到楚慎甚至也来不及结出驭剑术,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拦在他身前,那金钗避无可避,深深没入他的手臂筋骨。
血涌出来,在他的锦衣上迅速蔓延成大片曼陀罗一般的妖冶。
楚慎皱紧眉头。
陆风颜瞪大眼睛。
风羽松了手,望了楚慎一眼,不再迟疑,转而飞身跃起,轻盈如燕,转眼已消失在风府层层叠叠的青砖灰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