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报告大厅正在举行一场《玉石鉴赏报告会》。现在搞收藏的人越来越多,有全民收藏的趋势,各种鉴宝活动也随之兴盛起来。
报告会已经开始了。霍妍在报告厅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她专程来此,是为了增加些办案的知识。
“……中华民族是一个酷爱玉器的古老民族,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能像中国人这样爱玉、赏玉、品玉、藏玉、养玉、敬玉。”
作报告的人是收藏协会副会长郁昊先生。他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身穿黑色中式对襟便衣,天庭饱满,印堂发亮,一副拥抱天下的笑容。他的报告富有激情,颇有感染力。
“……玉不过是一种石头,普通的石头随处可见,人为什么要喜欢它?我想,无非是玉石具有美的基因,神学的基因,让它与一般的石头不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玉石亦名玄真。正是这种玄妙的美,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撞击着人们的心灵。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玉器收藏成为热门,同时具有新的特征,艺术品投资蔚然成风……”
郁昊脸上泛着红光。
“……据东汉袁康《越绝书》记载: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至黄帝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夫王,神物也……死而龙臧……距今五千五百年前的黄帝时代,也就是新石器晚期,古人使用的工具大多是用玉石加工制成的,可以想象,在那个玉的时代,铿锵的治玉声,清脆的佩玉相撞声,玉光四溢,多么美妙诱人。”
他快乐地沉浸在自己的报告中。
这让霍妍突然想起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一句歌德的至理名言:收藏家是幸福的人。
“……玉器的玄美,已经足以让人眼花缭乱,而玉器中玄而又玄的,则是璇玑玉璧,是人类至今尚未破解的玉器之谜。我的新书《璇玑迷踪》刚刚出版,这本书就讲述了璇玑这种神奇玉器的渊源、发展和人们对它的赏析。有兴趣的收藏者或者喜欢猎奇、探求奥秘的读者,希望你们喜欢我的新书。”
“嗬!莫非推销自己的新书才是报告的本意?不管怎么说,二者融合得十分巧妙。”霍妍不由得这样想,“一个小小的玉璧,竟能写出一本书来,一定有非同一般之处吧?”
她本来是不关心古玩的。自从投入余蓓蓓被害一案,她开始有机会接触古玩——特别是玉器。她也曾经查阅了大量相关书籍,还有网上的搜索,让她对这些弥足珍贵的古玩有了新的认识,她感到那些晶莹而圆润的玉器的确是充满玄机的。
讲台上的投影仪映出一张放大的图片,是一幅古天文图,上面标有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
“……璇玑,北斗魁四星为璇玑。”郁昊继续侃侃而谈,“李政道博士就认为,异形玉璧是一种天文观测仪的一个部件。比如在成都出土的一件异形玉璧,是同一时期三星堆的,玉璧上刻有七个圆形点,像是北斗七星的排列阵式,似乎印证了这个说法。”
他的讲座博得了在座所有人的好感。投影仪上图文并茂,实物摆放养眼颐神,善于调动现场情绪,主讲人的激情恰到好处地释放,还有轻松诙谐的表达,无一不吸引着观众。
“……其实,大凡璇玑之使用,亦不可能超越古兵器范畴。”
这话吸引了霍妍的注意,她记得一份资料里有这样描述:玉璧源于瑗,瑗由兵器“环状石斧”演变而来。环状石斧,本是一种劳作工具,后发展为兵器,一种致命的武器,使它超越了装饰意义的美玉。此种兵器,非常见兵器可效颦。这兵器曾穿越千山万水,飞越到印度、埃及、非洲、地中海,“恰克拉”(Chankral,或Chankra)成为它的掷器名。
“古人真是聪明。中国早期的原始部落已经有了寓兵于农、亦耕亦战的兵制核心思想,为将农耕工具发展为兵器打下了基础。”霍妍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我们对祖先了解得越多,在他们的成就面前,我们就愈加肃然起敬。”
只见郁昊的手指向他背面的图像,他手臂忽地一闪,有条亮光,射进霍妍的瞳孔。她定睛想仔细看看,那亮光已经随着郁昊手臂的放下而消失了。
那亮光……
霍妍想要分辨清晰,不知为什么,她眼里的亮光变作异形玉璧,突然高速旋转起来。像是一只齿轮,呼啸着、飞旋着……掷向敌人的咽喉……
她竭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现在正在办理的案件,都是由那个璇玑玉璧引出的,这让她不寒而栗。璇玑又何尝不是一个黑洞?如同史蒂芬·霍金的黑洞理论:时光在某一时刻旋转停滞,那个硕大无比的天体黑洞里有深不见底的旋涡。
无法抑制的幻觉,霍妍索性任其驰骋、飞翔。
她仿佛还看到了不明飞行物,却看不清轮廓,只觉得它向自己冲来。霍妍下意识地偏转头部,像是在躲闪。
会场里响起一片掌声,郁昊先生的课结束了,霍妍茫然地看着一切。
主持报告的人宣布郁昊先生在侧厅为玉石进行鉴定,事先预约过的人可以等候,其他人就可以离场了。
这时,郁昊走下讲台,频频地挥手,带着拥抱天下的笑容与可爱的听众道别,他身边聚拢着兴奋的粉丝,多少崇拜的眼睛在送别他!
看着他的笑容,霍妍想到心理学研究发现,一个长时间的微笑,比一个短时间的微笑显得更真诚且更有魅力。面前这个城府颇深的商人,总是用长时间的微笑吸引着他的粉丝,显得真诚而不那么张扬。“《璇玑迷踪》,他的新书一定能火。”
猛地抬头,被灯光刺了眼,这让霍妍突然想起什么。她紧跟在两个持宝人的身后混进了侧厅。
“……这玉上的沁色,应该是老的。”一个持宝人正坐在郁昊的对面,在据理反驳郁昊的结论。
郁昊依然微笑着说:“不错,玉是有生命的物质,被埋入土里后,一方面,它会吸收其他物质的特性,另一方面,它自身原有的物质也会起酸化作用。但是,你这块玉上的沁色显然是作伪的。对不起,下一个是哪位?”
霍妍快速跨步上前,“郁会长,请您帮我看看这个。”她把璇玑玉璧的照片递上。
看见霍妍,郁昊突然一怔,但很快微笑着说:“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也许长得像谁?”霍妍莞尔一笑,又恭敬地说,“听了您生动的讲课,真是获益匪浅,所以特意向您请教,只是……我没有实物,只有照片。”
郁昊接过照片,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微笑,说:“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他举起照片的手臂内侧闪过一缕亮光,霍妍清楚地看到,那是几条明显的瘢痕。
“朋友的。”霍妍猛然一惊,又很快搪塞地说。
“朋友没告诉你他的东西怎么来的吗?”
“没有。”
“只有照片,不好说的。”
“如果从照片上看,应该是什么年代的?”霍妍的提问几近固执,“它跟您刚才讲的那个异形玉璧是同一时代的吗?”
“我们鉴宝从来都要看实物的。”郁昊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看样子行程安排紧凑。他举起手中的照片又深情地看了一眼,然后要把照片还给霍妍,不紧不慢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您给估一下,什么年代的?就当它是真的。”霍妍没有伸手去接照片,而是再次看向他的手臂。
“不好意思。只看照片,这玉质和器型好像符合三星堆时代的。没有看到实物,我说了也不算。目前市场上仿高古的东西不少哇。”这回他换了另一只手,把照片再次推到霍妍的面前。
“三星堆?距现在有多少年?”霍妍接过照片时心里有种异样的颤动。
郁昊微笑说:“据目前已经公布的专家的意见,三星堆距现代有四千八百多年。不过,文化年代的判断,是随着考古发现和现代科技的发展而不断修正的。北京猿人头骨残片的年代,过去估计为二三十万年,现在至少要四十万年。埃及胡夫金字塔比以前假定的年代提早了四百多年。俗话说,‘神仙难断寸玉’。这玉璧的断代,尤其是三代以前的东西,还是有许多分歧的。就像瓷器里的密釉,因为出土的东西极少,见到的人也很少,分析判断也就比较困难。”
郁昊再次掏出怀表看了看,说:“三星堆本身是与中原文化不相同的一种文化,还有很多谜,至今无法揭开。”
“不好意思。那么,它的价值呢?”霍妍显得十分专注。
“从这张照片上看是一件异形玉璧,璧的边缘有几个刻齿,大概是古书里说的璇玑玉璧里的一种。”他在白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璇玑玉璧。又说,“这玉璧上有七个点,排列形状像是北斗七星,也叫七星玉璧。我只能说,它具有很重要的学术价值、历史价值,市场价值也不菲。”
霍妍站起身,说:“真是不好意思,占用您这么长的时间。谢谢了!”她拿起郁昊写有璇玑玉璧四个字的纸,转身离开了。
郁昊微微欠身表示相送。
霍妍把那张纸放在副驾驶位上,呆呆地看着四个大字:璇玑玉璧。
她突然摸出手机,拨通了莫莉的电话,说:“关于余蓓蓓,我想,你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告诉我。”
莫莉那时正睡眼惺忪,听到这个声音突然清醒起来,忙问:“你是那个女警察?蓓蓓有消息了吗?”
“这要看你是否配合我们了。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也不枉余蓓蓓交你这个朋友。”
“哦?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电话里沉寂了半分钟,莫莉说,“你想知道什么?”
“余蓓蓓是怎么从阆中到成都的?还有更多的……希望面谈。”霍妍声音急促。
“你在哪里?”莫莉仍在犹豫。
“我立即赶往咸阳机场,如果赶得上,两个小时后到成都。”
“好吧。我在雨淋咖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