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泰三年。
明光宫。
几个小丫头焦急的等在外殿,不时地探出头来频频向里面张望,却发现放眼望去,除去影影绰绰的素纱飘来晃去,间或有隐隐约约的迦南香在春日的微风中拂过鼻尖之外,竟是什么也见不着。
半晌,终于有人自内殿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青衣婢女急忙迎上去,竟是连礼也顾不上行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怎么样?流云姐姐,皇后娘娘……”
那名唤流云的女子先是不急不缓的笑了笑,将丫鬟的心焦看在眼里之后才开了金口:“不巧得很,我家娘娘昨个儿睡得晚了,到现在也未曾醒呢。青芽妹妹,有什么事你不妨先与我说,待到娘娘醒了,我在为你通报也不迟呀。”
青芽听见这话便似慌得没了主意,一个趔趄就要向后倒去,幸而跟在后面的两个小丫头及时扶住了她。
她知道流云这样说就代表了皇后娘娘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或者说并不喜于介入两个争风吃醋的妃子之间。
可眼下陛下正在早朝,太皇太后又向来足不出户,内宫之中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做主的。难道,真的要去求……
她的心思转了几转,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再次开口道:“那就劳烦姐姐待皇后娘娘醒了再次为我通报,青芽感激不尽。”
流云温温柔柔的笑了笑,道:“那是一定的。”
待到青芽三人走远了,她这才转身进了内殿。
寝宫中传来一道慵懒中带着沙哑的嗓音,明显是被人打扰了好梦的不悦:“都办妥了?”
流云福了福身子,一副谦恭到了骨子里的态度:“是,娘娘,人已经打发走了。”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流云却没动。
寝宫里的那人扬了声音:“怎么?”
流云犹豫着出声:“娘娘,孟昭容毕竟是骠骑大将军的妹妹,您的表妹……”
“正因为她是本宫的表妹,这件事本宫才更不方便出手,否则平白落得一个袒护的罪名可怎么好?流云啊流云,青芽那小丫头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起来了!”
明明是轻飘飘没半丝分量的话语,流云却吓得瞬间伏膝跪地:“娘娘恕罪,是奴婢思虑不周。”
里间的人挥了挥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罢了,你下去吧。”
流云如蒙大赦,抖嗦着软软的双腿站起来,行了礼,这才恭敬着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内殿,她方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际的冷汗,苦笑出声。
旁人都道成为皇后娘娘身边的首席女官平日里有多么威风八面,岂知她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听人差遣的。尤其是本朝的这位皇后娘娘,性情难测之处不亚于皇帝陛下,谈笑间就能取了人的性命。
想到三个月前她在明光宫后园发现的珠葵的尸体,流云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珠葵本是同她一样,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也算是这明光宫一等一的红人了,却不知为何在三个月前得罪了娘娘,之后就再也没了身影。直到她那一日去后园取新酿好的梅子酒,才在那一片竹林中发现了她……
不知是怎么死的,她见到人的时候珠葵全身没一块好的肌肤,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尸体就已经腐烂了一半,看起来恶心又可怖……
正是因为珠葵不在了,娘娘身边缺人,这才问端云姑姑要了瑞雪来,也因为瑞雪之前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这一来,便成为明光宫的掌事宫女,与她平起平坐……
想到这里,流云再一次提醒自己道,安分守己,不该听的事不听,不该看的事不看,把自己当作聋子哑巴就好。
流云走了之后,内殿中一时陷入了静谧的氛围。
立于一旁的瑞雪尽职的打着蒲扇,在这炎热的暑天里为床上的人送去一丝清凉。
云淇奥侧身半卧着,单手支着头,微眯着眼,一副慵懒放松到了极致的模样。
但瑞雪知道,这位心思颇深的娘娘越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时候,面上会显得越轻松。
果不其然,不多时,云淇奥便开了口:“瑞雪,陛下通常是什么时间下早朝来着?”
瑞雪仍是垂着头,也不去管身为皇后且身在其位已经一年有余,这位娘娘竟然不知陛下的下朝时间,只一径回到:“娘娘,是巳时。”
云淇奥打量了她半晌,赞许的点点头,想着不愧是端云姑姑培养出来的人,到底是懂得分寸的。
她的思绪很快便又转到今天早上的事情上来。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唇边蓦地绽开一抹笑容,对瑞雪道:“替本宫更衣吧。”
“是。”
今天早上发生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原本是孟昭容与张淑媛两个妃子仗着平日里皇上对她们的纵容发生了两句口角。可到后来吵着吵着也不只是谁起了头两方人马竟大打出手。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御花园动起了手来,再然后张淑媛一个失手将孟昭容推入了荷花池。
等到孟昭容被救上来,召了太医,这才发现已然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且太医说这头三个月胎儿还不太稳定,此次又因为与人动手动了胎气。
这下子还得了。
孟昭容知道真相之后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可不是么,她这身子可是怀着龙种呢,岂是一个小小的淑媛可以想动手便动手的?
接着便不依不饶了起来,在自己的宫中撒泼哭闹,硬是派了自己的心腹丫头青芽去请皇后娘娘来为自己做主,哪知被流云以一句“我家娘娘昨个儿睡得晚了,到现在也未曾醒呢”打发了回来。
孟昭容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案几上,一双美眸不善的眯了起来:“你说什么?”
青芽委屈着声音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回娘娘,奴婢根本就没见着皇后娘娘的面儿,那流云说是皇后娘娘因为昨夜睡得晚,到现在还未起床呢。”
孟昭容一袖子将茶杯打到地上:“还未起床?好一个还未起床,这宫中知道了本宫怀有身孕的,哪一个不是巴巴儿的来到兰芷宫,贺喜的贺喜送礼的送礼,就连太后娘娘都专门差人送来了安胎的补品,她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当年一个贱人生的庶女,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竟敢……”
“娘娘!”青芽皱眉高呼。
孟昭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瞬间惨白了脸色。
青芽站起身,对身后的两个丫头吩咐道:“先把这儿收拾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记着,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若是我以后在宫中听到了什么风声,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底下的小丫头喏声应道:“是。”
待到兰芷宫仅剩下主仆二人时,青芽拿来新的茶杯,斟上今年新贡的茶叶,道:“娘娘,您先消消气。”
孟昭容恨得咬牙切齿:“这口气本宫怎么咽得下。娘和哥哥当年送我入宫,就是想着有一天可以得宠于陛下,一举飞上枝头,取云淇奥那个贱人而代之,可谁曾想,这么些年,非但不能将那个贱人拉下来,就连陛下也是对我不冷不热的……”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满眼的愤恨不甘。
青芽暗叹口气。
当今陛下龙章凤姿,年仅二十三岁就成为大周朝新一代的王,胸有锦绣,又是生的极其俊美,连她这小丫头看了都不禁脸红,更别说这宫中的妃子了。
新帝即位三年,倒也未曾特别偏爱哪一宫的娘娘,不想却在去年,突然立了还是德妃的云淇奥为后,这怎么能不让她家娘娘咬牙切齿。
“原本以为她一个下人生的卑贱丫头,有生之年能成为陛下的妃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谁曾想……”
谁曾想竟一跃成为大周朝的皇后娘娘!青芽在心中将主子没说完的话补全。
她讨好的拿来蒲扇扇着风,宽慰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想到了能一举除去那人的好法子。”
孟昭容斜觑她一眼:“你?你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青芽却是不说,而是问道:“娘娘可知奴婢方才自明光宫出来后去见了谁?”
孟昭容敛了怒色,好整以暇地倒在贵妃榻上,“哦?你去见了谁?”
青芽笑笑:“娘娘,奴婢去了,未,央,宫。”
孟昭容猛地坐起来;“你说什么?”
青芽仿佛早知道她有这反应,不疾不徐道:“娘娘,奴婢不止去了未央宫,还和里头的那位达成了协议。”
“什么协议?”
青芽将头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了声什么,便见孟昭容的眼睛以目力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片刻,霍然站起身:“好,青芽,你果真是本宫的得力助手,这件事你真的是办的太好了 ,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青芽笑着低下头去,她可不是为了她,若不是那个人的吩咐,她早就不屑于理会孟昭容这个蠢货了。
孟昭容浑然不知自己的心腹丫头在想什么,她冷哼一声:“什么云淇奥?什么皇后娘娘?跟未央宫的那位比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哼!本宫总归要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