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在害怕么？”柳峰垂下了眼眸，像是不经意般看着自己的孙子。他的视线落在了柳彦鸿的手边，那里原本常年握着一把折扇，吊着一块小小的玉石。然而此刻却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心中一片空明，自然是知道那块玉石到底去了何方，只是并不戳破罢了。
柳彦鸿此刻才恍然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见老者目光森冷，这才收敛了全部心神，恭敬说道：“孙儿没有，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老者端起手中的茶杯，上等的龙井茶香味浓郁，即便深深吸一口也有沁人香味，“不明白、不明白什么？”
“孙儿不明白，为何非要斩杀慕琴不可。”柳彦鸿沉默了半晌，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老者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回桌面上，“她如果不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将赤龙花带回汤歌帝都不成？彦鸿，你千方百计才探听回来的消息，难道要任它这样白白浪费？”
“我们可以说服慕琴，让她交出赤龙花！”柳彦鸿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甘，开口争辩道。他素来是温润的男子，一言一行都让人难以揣测内心真实想法，难得会有此刻气急败坏模样。
是因为心中在乎么……在得知那个女子可能被黑风七杀出手拦截，心中那一瞬的震动竟然无以复加。此刻听着老人冷酷的言语，一时间越发怒极攻心，“慕琴原本就是我们荣国的翁主，怎么可能非要偏帮着乾武皇帝？况且祖父当时心悸发作，要不是慕琴，恐怕祖父今日未必有机会还能运筹帷幄下令杀她！”
老者的目光越发森严起来，看着头一次敢于顶撞自己的孙子，面色难看。
“你是在怪我不该恩将仇报？”他冷冷笑了起来，面上不露分毫，然而却因为愤怒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已经一根根泛白，“彦鸿，慕琴救了我这是事实。可是她受乾武皇帝之命前去取回赤龙花也是事实！更何况她一心迷恋燕王，怎么可能会为我们所用？你当初若有这样的信心，为何不去劝服她，而是选择了避而不见呢？”
心中蓦地一沉，柳彦鸿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一时之间心中阵痛。祖父说的没错，慕琴对泉泽的情愫，一开始他还以为早已经消失了。然而这一路走来，他们之间的重重言行举止，自己一一看在眼中。那场原本在帝都之中沦为笑柄的恋情，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发生了让人瞠目结舌的逆转。
而由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自己并没有试图说服慕琴，而是在梁城之中立刻启程离去。因为留下了自己的折扇，慕琴果然在到达长麒之后四处寻找自己的踪迹。却不知道每一家说出少主不在的店铺，在慕琴离开之后全都飞鸽传讯将慕琴的踪迹传回了柳彦鸿手中。正是因为这些讯息，这一场截杀才会进行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们筹备这个计划已经太久了，无论阻挡这个计划实行的到底是否是我的救命恩人，都一点都不重要。更何况，她还是王上的亲生女儿，你以为杀了她，王上就不心疼么？可是如果她不死，乾武皇帝也不会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连这一点小小牺牲都难以经受。那么乾武的帝君之位，将永远像是终南山一般不可动摇。”
“好好去准备吧，需要你施力的地方还多得很呢。我已经老了，等到我老去的那一日，祖父希望你能继承我一生的愿望，就是光复荣国。让王座的荣耀继续照亮荣国的每一寸土地，而不是让王座永远蒙受屈辱。”
柳彦鸿看着自己祖父激动的神情，终于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如何呢，自己的父母其实早就已经亡故了。慕琴猜得没错，如果不是母亲遗留下来的遗物，他如何会对这柄折扇珍而重之。可是当慕琴问起的时候，他却下意识说了谎。如果母亲还活着的话，是否……有机会看一看慕琴呢？
“孙儿自幼就是祖父一手带大的，祖父的心愿，就是彦鸿的心愿。”他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与妥协。老者点了点头，脸颊浮现安慰笑意。
缓缓闭上了眼眸，老人的疲态尽显。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这样的年纪，唯一的儿子早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亲手养大的孙子，自己难道还能污泥祖父不成么？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低声道：“孙儿立刻准备启程回汤歌，等到燕王和……慕琴的死讯传到乾武皇帝身边，计划便可以展开了。”
“去吧，他已经病榻缠绵十数年，一直以为我们都在等着他的死期，可是没想到他却熬了下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终究还是让我们等到了！”老者脸上露出了狂喜神色，然而到底是岁月无情，他的眸光黯淡，再也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
推门而去之后，柳彦鸿的步伐缓慢之极。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振非默然不语，只是目光十分担忧。
他太清楚自家少主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慕琴就这样送死。可是站在门外一会儿，这样的念头却开始了动摇。
少主，真的会不顾一切的去救苏慕琴么？
一直到走出了客栈，男子才低声说道：“振非，你去准备马车吧，我们即刻启程返回汤歌帝都。必须要在他们二人的死讯传回去之前安排好一切，否则就来不及了。”
振非一震，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少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过了片刻之后，他这才喃喃开口道：“那么……慕琴她怎么办？”
柳彦鸿缓缓阖上了眼眸，因为痛苦的缘故，他的五官几乎都要扭曲变形了，“来不及了振非，瑶姬这次派出的人是黑风七杀。这七个人一直都在闭关，就连我都将他们忽略了过去。没想到却被瑶姬找了出来，而且伏杀的日子……就在今天。已经，来不及了！”
振非也蓦地愣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苏慕琴的模样，那个女子有着明艳飒爽的姿态，就算不谙武功，但是在自己的利剑之下却没有丝毫的胆怯。虽然有一张清秀的面孔，性格却比男子还要坚毅。
可是就像是少主所说，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瑶姬派出了黑风七杀，就说明是下了必杀的决心。甚至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忽然召集了所有的门人弟子，就是因为在这一天发动的围杀，不希望受到任何的阻挠。而这一切，明显就是针对自己的少主所来。
而在冰冷洁白的荒雪之上，雪还在不停的纷纷飘落。
那场惨烈的围杀此刻已经落下了帷幕，因为龙血珠的缘故，泉泽的内力大增，而在将自身内力注入到慕琴身上的刹那。果然不出他所料，汹涌澎湃的内力再次由龙血珠中重新注入到了自己的身躯里。这原本是最后的拼死一搏，即便失败了，至少还能保全慕琴的性命。然而此时此刻，泉泽不由得感激上苍，他做出了对的选择，一举将所有的黑衣人全都格杀在了当场。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泉泽剑紧紧贴在对方的脖颈上，微微一划，便有滚烫鲜血不断从皮下泊泊流泻。然而他却忽略了这些自幼便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到底怀有着怎样坚韧不拔的毅力。即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对方却只是冷冷笑了一声，“就算告诉你又如何，难道你还会饶了我不成？”
“没有人一心求死，只要你说，我可以饶你一命。”泉泽松了松手中的长剑，微微蹙眉。
然而那黑衣蒙面的女子却冷嗤了一声，她的眼底根本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说不出地讥讽，“如果连你们这样的人也知道无人一心求死，那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活不下去？乾武皇帝穷兵黩武，就算君临天下也不满足。滥用刑罚苛政，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他颁布的铁律之下。”
她竟然丝毫不顾贴在自己脖颈上的兵刃，高昂着头颅怨恨凝望着泉泽。
“你的父亲杀了那么多人，他迟早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愿我死而眼不闭，看他如何众叛亲离，江山不稳！”女子疯狂地笑了起来，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脖颈凑到泉泽剑下，一心求死。被那样疯狂而绝望的眼神所震慑，泉泽的剑竟然挪开了几分。
因为一开始被泉泽用内体退了开去，慕琴知道自己的身躯不容许凑近。否则到时候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托他们后腿。
而就算隔了那样远的距离，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是夹杂在寒风里飘到了慕琴的耳中。她说的没错，一路走来，她所看见的并不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帝国，反而充满了动荡与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