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讲道:“我听村里的老辈人说,我们这个村子最早的一批人是宋末的一支流民队伍。当时金兵大举南下,抓走了徽钦二帝,天下大乱,苦了老百姓。许多草民结伴而行,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居住地。当时这地方不像现在这么景色宜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许多人就在这点个卯,住个三五天,便重新上路,很少有人留下来长居。这天,有一支流民大军就来到了本地…”
这支流民大军足有上百号人,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一路颠簸漂泊,个个蓬头垢面,面有菜色。到了山脚下,又赶上连天的阴雨,山路泥泞,队伍里还有不少老人妇孺,没办法,整只大军只能停留下来。还有力气的年轻人在周边伐了一些树木,搭了数个简易棚屋。队伍里有一对姓皮的双胞胎兄弟,守着老爹,和另外一个老人同住在一个棚屋里。皮老爹有日子没吃什么东西了,身体又瘦又干,两颊深陷,饿得皮包骨头,全身槽坎尖棱,嶙峋不齐,活脱脱就是副骨头架子。这老头成天躺在草垛子上,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蔫得要命。
兄弟俩天天冒着雨出去找东西吃,挖的一些野菜,除了孝敬老爹,也顺手给那老头的饭带出来。那老头不是本村人,什么时候进的队伍也没人知道。他穿着件破袄,全是洞,几乎衣不蔽体,满脸胡子,脏的都打了卷了,囚首垢面,却有一双极长的眉眼。兄弟俩给他带了野菜,他也不道声谢谢,吃的心安理得。到了晚上,唯一干燥的草垛子,他吭也不吭,躺下就和皮老爹一块睡。那对兄弟被挤在角落里,倒也没什么办法。弟弟曾跟哥哥说过,这老头是干嘛的,这脸也太大了,赶上咱爹了。哥哥说,算了吧,他也这么大岁数了,如今做了难民,都不容易,咱大小伙子有一口就得了,怎么都能对付。一个爹也是养,两个爹也是放。
这天早上,兄弟俩出去挖了一筐野菜回来,拿破罐子烧野菜汤,烧好后要喂爹喝。一推老爹,身子都凉了,双眼紧闭,面带青色,已死多时。兄弟俩当时就傻了,跪地上大声痛哭。“哭也哭不活你们老爹,还是想想后事吧。”说话的是那个细眉眼的老头。
兄弟俩面面相觑,这是这个老头这么多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哥哥说道:“大爷说的也是。我们兄弟俩没能耐,这辈子也没让爹享上福。”
“你们怎么打算?”老头问。
弟弟抽抽鼻子:“还能怎么打算,我们没钱没权的,只能在山沟里找个地方把爹给埋了。”
老头沉吟道:“这些日子我接受你们兄弟俩不少恩惠,也是该报恩的时候了。这样,你们俩借个平板车,用草席子卷了你们老爹,跟我走。”
弟弟疑惑道,你是干什么的?老头笑,跟我走就是了。
这时外面雨越下越大,天空乌云翻卷,电闪雷鸣。哥哥吸了口冷气:“这大雨天怎么下葬?咱爹走的也不安宁。”
老头坐在草垛子上,眯着眼睛说:“随便。他是你们爹,你们说的算。”
弟弟一捅哥哥:“算了吧,就听老爷子的,今天就葬了爹。”说着,他到外面借了一个破板车,哥哥把老爹收视利索,用草席子卷了,放在车上。外面雨下得极大,大白天黑得像半夜,周边一点声音没有,只听山风凄厉。
老头从怀里摸出一把狗尾巴草,递给哥俩:“捅捅鼻孔,驱寒气。”哥俩接过来,搔搔鼻子,打了几个大喷嚏,果然周身寒气大消,身子也不冷了。这两人愈发感觉老头不简单。老头戴个草帽,头前带路,哥俩推着车后面跟着。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四周暗如泼墨,一股股冷风盘旋,两边的大树随风摇晃,平添数分悲凉的气氛。
翻过几个山岗,雨越下越大,道路也是极泥泞。这哥俩实在走不动了:“老大爷,你这是要带我们上哪啊?”
老头回过身,草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眉眼,问道:“你们以后是想仅是富贵,还是出王拜相?”
这哥俩问懵了,半天才迟疑道:“我们可没什么本事当王侯将相,有口热饭热汤吃的就知足了。”
老头笑:“也罢,各有各命。我告诉你们,此地乃风水宝地,名为鲤鱼池。等雨过天晴,你们在周边走走看看,就会发现连绵群山,犹如条条金鲤。此地有一处地脉名为鲤鱼眼,是一处罕见的佳穴,如若将先祖尸骨埋在那里,子孙后代显贵可期,可至位极臣,当那皇帝老儿说不定也有可能…”
没等他说完,哥哥赶忙摆手,对老头称呼也改了:“老先生,我们可没想这么远,也不希望当极臣。我们哥俩一身烂命,凑合做个员外公已经很知足了。真要进金銮殿,我们可担当不起,非烧死不可。”
老头随手一点山崖之下:“那就这里吧。”
哥俩来到崖前,往下一看,此时大雨磅礴,汇成条条山溪,顺着泥土坡聚到崖底。这处悬崖本来就是呈锅底形,水汇集到此,竟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水洼。
哥哥一指水洼,疑惑道:“就是这里?”
弟弟说:“老先生,都说入土为安。这里是水洼,也没入土啊,我爹走的也不能踏实。”
老头甩甩帽子:“你们随便,我回去了。”
说着,大步流星,顺着原路下山,不多时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哥俩互相看看,哥哥道:“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既然相信老先生,就信到底吧。”弟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两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把老爹遗体抬下车。来到悬崖边,两人一用力,遗体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翻滚着落了下去,眼见着掉入深洼,顺着泥水汤转了几转,再也不见。
两人下了山,失魂落魄回到棚屋,老头正兀自在草垛上打坐。哥俩不敢说话,把湿衣服脱了,生了堆火烤着。不多时老头睁开眼,沉声问:“下葬了?”哥哥点点头:“下了。就是你老说的那个水洼。”老头微微笑:“那地方叫美女怀胎,水洼所在处正是美女的下阴,也是一处难得的佳穴。等雨过天晴后,你们再去看,那里自然会形成一坟。”哥俩互相看看,半信半疑,哥哥抱拳:“没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老头说:“山野村夫罢了,我叫赖文俊。”弟弟惊道:“我这一路逃难,经常听起有人说什么赖布衣大侠,听说赖大侠不愿给秦桧那狗官选墓,逃出京师。老先生不会就是他吧。”赖布衣摆摆手:“这事你们哥俩知道就行了,不要多说。”
到了此时,哥俩才对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头敬仰不已。哥哥当时就要磕头拜师。赖布衣一把拦住他:“现如今天下大乱,我是不能在此地久呆的。你们不要拜我,如要拜师我是不收的;如果是谢我为你们老爹选坟,也不用拜,这是你们的福缘。没有我,你们子孙后代也会大富大贵。”哥俩当时表示要跟赖布衣闯荡江湖,赖布衣摇摇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老爹的美人怀胎坟,水旺而山碎。山管人丁水管财,你们皮家日后富贵是不愁的,可是也会面临人丁稀少,甚至家族灭亡之险。”哥俩倒吸冷气忙请教怎么办。赖布衣用手拍拍草垛子:“以此为家!在这里扎根生活,这便是我为你们所相最佳宅地。”
太爷爷说:“这哥俩就是我们皮家村的开村老祖,他们在此扎根发芽,村子慢慢建立起来。赖布衣大侠在村里住了大概两年光景,看到初具规模便不告而别,以后也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乌子衣长舒一口气,听得心向往之,如果能结识这样的高人真是不枉此生了。
太爷爷继续说道:“这两年里,赖大侠一直在勘察那个神秘的佳穴——鲤鱼眼。他临走时曾让村民在山顶上修了一座巨大的石峰,这处遗迹现在一直保留。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来,天下频频易主,战火纷飞,可是村子却没经受太大的战乱,俨然世外桃源。村子里很早便流传一个习俗,每逢过年过节,全体村民都要到石峰那里进行祭拜,感恩赖大侠护佑我们。小乌先生如果有兴趣,明日一早可以跟着村民上去看看。”
“我听我的爷爷说过,”太爷爷道:“赖大侠曾说此地风水之运最长也只能维持九百余年,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江山。掐指算算,也就在现在了。”
乌子衣脑子里很乱,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慢慢喝着茶水沉吟。就在这时,突然门“怦怦”敲响,外面传来皮厂长焦急地声音:“小乌兄弟,你快来看看吧,出大事了。”
乌子衣霍然站起,冲太爷爷抱拳告辞。太爷爷道:“小乌先生,你去忙你的,记得完事以后一定要上我这来,我有个东西送你…”
乌子衣匆匆告退,出了屋门,就看到皮厂长如热锅上的蚂蚁,脸都白了。
“皮大哥,出什么事了?”
皮厂长咽了下口水:“灵堂上的长明灯…灭了。”
人死了以后,后人都要在遗体或遗像旁陈放两盏长明灯,点三根长香。正所谓灯火不灭,烟火不断。在下葬前,灯如果灭了,或是香没有续上,那是很不吉利的。
乌子衣也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第一次他到灵堂看时,就闻到长明灯燃烧的味道很特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和动物香,这种味道他很熟悉,当时就分辨出灯油的成分一定有鲸油和药料。这两种成分据说有通神之用,能很敏感的觉察地气之变。他和父亲乌云给人看墓的时候,就经常看见父亲拿着这种特殊材料制作的油灯放进墓穴观察火苗之势,以判断地脉。
他略一思索:“皮大哥,我们赶紧去看看。”
两人顺着村道不多时来到皮家,只见院门口围了一堆村民,叽叽咕咕议论不停,每个人脸上都满是骇色。皮家上下十多口人站在院子里,全都脸色苍白,没一个人敢进里屋的。
乌子衣一进院子,就闻到刺鼻的臭气,抬眼往里看,屋门大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借助月光,隐隐只能看见棺材的轮廓。他一眼看见皮威、高文还有几个同龄大小伙子面有惧色,在一块低声议论,便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个情况?”
高文看见他,喉头动了几动,低声道:“诈…诈尸了。”
乌子衣一皱眉,闷声道:“扯淡!”
皮威当时就窜了:“不是扯淡,我刚才明明听到爷爷棺材里有指甲划动的声音,‘吱吱吱吱’,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
乌子衣看看他俩:“敢不敢跟我进去看看?”这是明显点将。乌子衣也是有点恼这俩人刚才在饭桌上项庄舞剑,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报复了。
高文看看皮威:“老皮,看看就看看,没什么可怕的。”他的眼神大有深意,过后许久,乌子衣才知道为什么高文会跟皮威玩这样的眼神说这样的话。
皮威硬着头皮:“好,谁怕谁。”
乌子衣对皮厂长说:“皮大哥,麻烦你把村民都让开,这里人太多,容易破坏气场,对我用罗盘影响很大。”皮厂长这时已完全没有主意,把乌子衣当成了救世主,十分听话,和家里人一起把村民都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