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想象师父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师父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谁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他的本命猴被白韦陀拿走了，难不成他快要死掉了吗？我伸手扶着师父，师父眼角滚出一团泪花，我哽咽着说：“师父，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川，你得救我。”师父苦涩地说。
我颤了一下问道：“我怎么救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白韦陀把你弄成这副德性？都怪我，我没有把你的本命猴抢回来……”
“一川，别自责，你跟我来。”师父往碉楼里面走去，碉楼里面一共有七八间房子，七八间房子里面只有正中间那个房子亮着灯。师父走进亮着灯的房子，我跟了过去，进入房子，师父把门关上，轻声说，“一川，你跟着我生活那么多年，我有亏待过你吗？”
我说：“师父没有亏待过我，你为何这么问呢？”
师父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我说，“如果师父叫你去死，你愿意不愿意？”
“师父，你为何这么说？”我怔住了。
师父厉声说：“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顿了顿，始终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问，看到师父一脸的不悦，只能说：“我愿意，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你要我去死，我自然听你的。”
“说得好，亏你还有点良心，我没有白养你。师父我辛辛苦苦带着你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你师父我不甘心死去，只有拿你来续命。”师父眼神变得冷厉，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了一根绳子，我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师父绑了起来。
我诧异无比，瞪着师父，问：“你这是做啥？你真要……真要我死吗？”
师父表情变得冷峻，他从身上拿出一把木雕匕首，“一川，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吗？”我摇摇头，师父怎么跟我谈起过去来了，看他这架势，我算是明白了，脱口问道：“原来你就是杀死白韦陀的人，你就是想成为猴菩萨的人，养阴婆也是你杀死的，对吗？”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干咳一声把椅子拖过来坐下，拿出一根烟斗，吧唧吧唧吸起了烟来。等他吸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一身的血迹，估计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东西了，饿得快要死了，快要没气了，小小年纪的你却又不甘心死去，你和我一样，逆天而行，呵呵！那时候的你看着跟死人差不多，我觉得你跟我很像，太爷拿着夏祖灵根替我续命，这命来之不易，活到了六十岁，夏祖灵根也保不住我了。一川，师父想要活下去就得成为猴菩萨，菩萨是不会死掉的。”
“所以你就要杀人？”我问。
“夏祖门崇拜猴图腾，自认是夸父猴后裔，这个门派有个秘法可以成猴菩萨，集合水猴、三勿猴、鬼猴三只本命猴，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以血祭天便可成佛。你师父我如果成不了猴菩萨，只怕活不过今晚。”师父的话使我惊讶不已，也难怪白韦陀那么执迷不悟，原来他也想成为猴菩萨。我、云游子、蓝灵珠和白韦陀斗得你死我活，谁想我师父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师父的狡诈和隐忍我算是见识到了，心里虽说接受不了，只怕这个晚上，他遇到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算好了。原来我是从死人堆里面出来的，也难怪老倪头总说我已经死掉了。
师父看到我不吭声，他低吟着说：“你也别怪我，说实在话，我也舍不得杀你，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和你多少有些感情。养阴婆把你抓住的时候，我就想着用修炼养阴法的养阴婆代替你完成最后的菩萨血祭，可惜养阴婆修行不到家，刺她一刀就剩下一张皮，一点用处也没有。”
“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我和养阴婆根本不一样。”
“菩萨血祭必须用到逆天而行的人，你是一个，养阴婆也是一个，没有其他选择了，你要怪就怪养阴婆修行不到家，她本可以替你一死，一川，如果不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把你捡出来，你又能撑多久呢？嘿嘿！你要想活下去，师父就得死。”
“非得死吗？”
“非死不可，夏祖灵根雕刻出来的本命猴，属于水猴，它只能保我到六十岁，过了花甲，水猴不管用了，如果我不想其他办法保护自己，结局只有一个。”
“什么？”
“万猴分尸，水猴木雕将会吸引无数的野猴子来啃食我的肉躯。”
“万猴分尸？”我愣了一下，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吱吱吱的声音，外面院子似乎窜进来一只猴子，难不成师父的本命猴真能把附近的野猴子吸引过来吗？师父继续说：“我是逆天的命，没得选，这是孽缘，没有好的开局，哪来好的结局，我能活六十年还是多得夏祖灵根的佑护，夏祖灵根保护我六十年，我也不贪心了，只能自己找办法。”
“三勿猴和鬼猴又是怎么回事？”我问了一句，云游子身份神秘，鬼猴图腾也没有说法。师父抽了一口烟说：“夏祖门一共三个派系，三派其实一共衍生出三只本命猴。木头派也就咱们这一派，我们养的本命猴叫水猴。泥头派，也就是土八戒他们，他们行事诡秘，因而养的是鬼猴。”
我打断道：“土八戒也是你杀死的？”
师父呵呵笑道：“土八戒追白韦陀追到了猴神洞，他想杀掉白韦陀，我怎么能让醉心猴菩萨的白韦陀死掉呢！因而出手帮了白韦陀。”
我说：“你不想土八戒杀掉白韦陀，是利用白韦陀来南溪村帮你搭建祭坛？”
师父冷笑一声，说：“你真聪明。”
我总算明白了不少，师父处心积虑，暗中密谋，太狡猾了。我唏嘘一声说：“这么说，白韦陀这一派属于三勿猴，可三勿猴怎么落到云游子手里？云游子说他不是夏祖门人。”
师父嘿嘿笑道：“夏祖门最复杂的派系就是白韦陀这一派了，这一门人多，人心难齐，各怀鬼胎，当年白韦陀为了篡掌门之位逼得他师父云松把家里妻儿大小偷偷带走，之后隐姓埋名，断绝与夏祖门往来。云松走的时候把本命猴带走了，嘿嘿！白韦陀为了找这尊本命猴花了差不多二十多年。”
“原来如此。”我感慨着，人心难测，江湖险恶，是这个道理了。
门外的猴子叫声渐渐地多了起来，声音嘈杂而激烈，听得我心中凛然，看来师父真说对了，如果今晚师父不能完成菩萨血祭坐化为“猴菩萨”，这些被夏祖灵根引来的猴子将会把师父一啖而光。我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猴子叫声使得他心神不宁，他缓缓地站起来，手里握紧匕首，来到我跟前，“一川，别怪师父。”
“我不怪你，这都是你安排好的，我不过是个傻子，在你身边这么久，居然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难怪你能不问世事与世无争，你心里边只想着给自己续命罢了。”
师父伸手摁住我的脑袋，“一川，你忍着点，匕首上面我下了死煞咒，稍微扎一下，你就走了，你不会很痛……”他把匕首对准我的脖子，我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蓝灵珠破门而入，“奚灵石，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看到蓝灵珠，师父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们还能找到这儿。”
蓝灵珠和云游子双双走进来，蓝灵珠骂道：“奚灵石，别执迷不悟了，就算你杀了寒一川，你也做不了猴菩萨。”
“不可能，小丫头，你懂什么？别在我面前瞎说。”师父冷笑着。
“奚灵石，我的本命猴呢？”云游子比较关心他的本命猴。
师父收起匕首，淡淡地说：“你们最好别碍事，寒一川是我徒弟，我怎么处置他是我的事，至于你的本命猴，等我成为猴菩萨，自然会交还给你，我就差一步了，最后一步，你们既然来了，一边站着就是了，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看向蓝灵珠，看到门外的院子已经站满了猴子，猴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什么颜色的都有，它们蹲着坐着跳着站着趴着爬着，整个院子成了猴子山，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眼珠子不停地朝我们这儿看，只怕时机一旦成熟，它们便会蜂拥而入。
云游子苦笑道：“世上哪来的猴菩萨，奚灵石，你命该绝，何必强求呢？夏祖灵根照顾了你六十年，你还不知足吗？为了猴菩萨，你害死那么多人还不够吗？你连寒一川也要杀掉，杀掉他你真就成了猴菩萨吗？你太幼稚了！”
“那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师父歇斯底里地喊着。
“呵呵，你要杀寒一川至少得问问我们。”蓝灵珠拉开架势，看样子要跟我师父打。我忍不住叫道：“蓝灵珠、云游子，你们走吧！我师父会杀了你们，我的事不需要你们管。”
“我非得管了。”蓝灵珠已经朝师父杀了过去。师父冷笑一声，手里的木雕匕首用力插在桌子上面，跟着在匕首边上画下一个符咒，只听师父嘴巴里面念念有词。门外飞进来一条身影，一只成年猴子跳到了桌子上面，它显得很焦躁，眼神通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猴子将师父插在桌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吱吱叫着挡住蓝灵珠的去路。
蓝灵珠看到猴子舞着匕首对方自己，站住了，骂了一句：“驭兽诀？奚灵石，你啥时候学会这种旁门左道？”
师父没有理会，吹了一声口哨，门外又跳进来几只猴子，猴子像是被前面一只猴子感染了一样，一个个双眼血红，如癫如狂，它们吱吱喳喳叫着围住蓝灵珠。猴子身手敏捷，爪牙锋利，蓝灵珠哪里招架得住，没多久便被猴子逼到房间的角落里面，她打不过对着云游子喊道：“云游子，你想看着我死吗？”
云游子怔了怔，他想去帮蓝灵珠的忙，师父却挡在他跟前，云游子沉声说：“奚灵石，你还有心思管我吗？”
“收拾你们根本不需要我多少时间。”师父笑道。
“试试看吧！”云游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裤兜，他拿出一个像是印章的东西，师父惊叹：“土八戒的傩公印居然在你手里，难怪我在他身上没找到，嘿嘿！你小子什么时候跟土八戒勾搭上了？”
“土八戒知道你杀掉他会拿走傩公印，他不笨，在你杀死他之前，他已经把傩公印藏在了猴神洞的香炉里面。我看到土八戒的尸体，他死不瞑目，眼睛盯着香炉看着，我知道香炉有古怪，没想到傩公印被他藏在里面。你偷袭了他，他根本没机会用傩公印，嘿嘿！奚灵石，说句老实话，土八戒要是用傩公印对付你，除非你真成了猴菩萨，否则你也难逃。”
云游子说完，师父脸色大变，他后退一步，似乎很忌惮傩公印，但他又不甘心，喊道：“小子，我不会输，我不会认输，把傩公印给我。”他一步步上前想抢走云游子手里的傩公印，云游子身子一矮，盘坐于地，口里念念有词，只见他脑袋上顶着一层金光。金光笼罩着云游子，如同神灵附体。师父还没有接触到他，金光已经把师父撞开。师父跌跌撞撞地看着云游子，很是愤怒，吼道：“人算不如天算，今晚老子跟你们拼了。”他再一次往云游子冲过来，云游子念了一个“傩”字，房子里面的灯火突然熄灭，我听到师父一声惨叫。跟着又听到云游子念了一个“傩”字，房子里面的灯火又亮了出来。
我看着云游子，云游子身上的金光已经消失，用力咳嗽着，看着很吃力。
“云游子，你死不了吧？”角落边上的蓝灵珠问了一句。
云游子摆摆手，把傩公印收了起来，缓缓地站起来说：“没事，就是心口有点疼，可能是因为我道行不够深，控制不住被傩公印反噬了。”
“死不了就好。”蓝灵珠说完跑到我身边帮我解开绳子。
我看着房里，师父已经不见了，看到我满脸疑问，蓝灵珠指着门口外面说：“你师父奚灵石在外边。”
我看向门外，门外传来师父的阵阵惨叫，他被几只野猴子搬动着。师父被猴子搬走了，站在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猴子追着去了，院子瞬间变得安静起来。我心情无法平复，蓝灵珠走过来对我说，“寒一川，你师父他罪有应得。”
“你得为自己而活着。”云游子说完走到桌子面前，弯腰好像在捡什么。我看过去，原来是本命猴，师父被猴子抓走后，他收集到的本命猴掉在了地上。三个本命猴，师父的水猴蜷缩着，像是一只睡得正酣的小猴子。云游子的三勿猴，一个猴身三个脑袋，“不听、不说、不看”三个表情，也是惟妙惟肖，滑稽可爱。土八戒的鬼猴狰狞可怖，獠牙舔血，浑身乌黑，看着挺吓人。
云游子把本命猴拿起来之后，他把水猴递给我，“这是你师父的本命猴，你自己拿着吧！好好养着它，总有一天，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我拿过本命猴，盯着这只蜷缩的猴子看了几眼，它似乎对师父已经没有用处了，也该寻找下一个主人了。我把本命猴收起来：“云游子，蓝灵珠，我还以为你们要害我，想不到到头来还是你们救了我一命。”
“你要是信任我们俩也不会被捆在这，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只怕已经魂游地府了。”蓝灵珠骂着。
“这个给你吧！对我也没用。”云游子走到蓝灵珠面前，他把土八戒的鬼猴递给蓝灵珠。蓝灵珠看着鬼猴说：“我不要，它太丑了。”
“蓝灵珠，你啥时候这么婆妈了？”云游子说。
“你把你那个给我，我觉得你的本命猴可爱一些。”蓝灵珠指着云游子手里的三勿猴。云游子说：“你这是要我的命，你拿走了，我可活不了多久。”
“我就是想要你的命。”蓝灵珠坏笑着。
“你别逗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云游子说完，蓝灵珠瞪着云游子说：“咱们无冤无仇？别说得那么轻巧，咱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呢！不过，今天我很高兴，暂时不追究了。”说完她把云游子手里的鬼猴夺过去，说：“这猴子这么难看，也不知道有啥用处，土八戒拿着当宝贝，我暂时就收下了。”
“蓝灵珠，你别吓我，我们之间真有渊源？”云游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蓝灵珠。
蓝灵珠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回去问问你爷爷云松，问问他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鱼图腾血案’吗？还有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鱼凫国的血脉怎么来的？”
听完蓝灵珠的话，云游子呆若木鸡，我问蓝灵珠：“蓝灵珠，你瞎说什么？”
蓝灵珠娇嗔地一笑：“算了，这笔账，日后再算。”她说完朝外面走去。
我追了出来，问：“蓝灵珠，你到底什么来历？你真是我师父本命猴的托管人吗？”
蓝灵珠没有回答我，我纳闷不已，看着蓝灵珠已经离开碉楼，回头看着云游子，云游子竟然在瑟瑟发抖，他如同置身雪地，我喊道：“云游子，你怎么了？”
云游子叹了一口气，“我和蓝灵珠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问。
云游子已经走出房子朝碉楼外面走去，看着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我叫道：“你真没事？”云游子已经踏出碉楼大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面。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回到了灵城花石村，师父不在了，但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在花石村不远处的一棵两三米高的樟树边上给师父盖了一座衣冠冢，师父常说，樟树能保护他，这块地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属。站在师父的衣冠冢面前，我想起师父隐忍多年后的种种恶行，心中唏嘘不已。
“一川，你师父死了？”发小金大元正好从山上采药回来，路过的时候看到我在这边，他盯着衣冠冢前面的墓碑看着，似乎不大相信。
“死了。”我淡淡地回答。
“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其实我真不知道，师父被猴群搬走了，他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金大元突然叫出来：“那我从山里采挖来的药材怎么办？”
“卖给我吧！”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既然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师父走了，他这个流派自然由我来承担。巫傩世界波谲云诡，傩雕师这个职业依旧神秘。我接过师父“傩雕师”的名头并爱上了“傩雕师”这个行业，接下来将遇到什么挑战？天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