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铺开的洒洒细雨,断断续续,天仍是阴晴不定。浅浅的流云,舒来卷去,罩着天地,叫人看不透天机。
“哎……真晦气,还在下雨。”一个考生模样的人,懒散地停在船仓中,看着外面淅沥的小雨。
“别再抱怨了,安静一会儿吧。”一旁的考生说道。
天公虽不作美,可经过上官云浩“清心丸”的调理,石义的气色好了许多。
“石义兄,你精神好多了。”
“呵呵,若没有云浩兄的“清心丸”,我都不知道会发作到什么地步,真可怕!”
“不必客气,‘清心丸’的功效虽好,但赠药的那位僧人说,此药不可多服。下船后,咱们先找家医馆诊治一下。”
“其实并没什么大病,若有,也只是心病。可能是我太多虑了吧,那些奇怪的梦更无从说起了。”
船至会江。悠悠的江水,晨迎旭日,晚落霞晖,河长堤宽,好似江南的血脉。波纹里蕴涵着澎湃的激情,滋养着两岸的生灵,绵长而宽阔。
“落—帆。”一声有力的吆喝,盛江船的巨帆由前而后依次徐徐落下,船缓缓停了下来。
“起—浆。”
“嘿—嘿—嘿。”节奏整齐的呼号,此起彼伏。船的两侧,十几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支起长橹,调整船向。
石义踉跄地立起身来,轻轻地咳了两声,胡乱地理了理头发。风雨飘摇的旅途,让他疲惫不堪。
执著的海鸟,受惊似的,时而盘旋,时而俯冲,恋恋不舍地看着船上的人们。
“石义。”远远地,张闻远粗犷的声音传来。
石义面色苍白,默默看着张闻远,眼睛深处,居然有近乎失控的暗淡,仿佛一头受伤的忍受痛苦的困兽。
“闻远兄,到了吗?”石义狠咬着嘴唇,艰难地说着。
“石义,你的身体实在令人担忧,还能不能参加武试?”
石义道:“摸爬滚打,起早贪黑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不碍事的。”
张闻远不忍心看石义,仿佛心里也很痛苦,眼中闪着泪光。“石义兄,咱们相识五年了吧?”
“嗯。”石义低头应声。
“五年了!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想,这次你还是放弃的好。”
“闻远……”石义有点不耐烦。
“生死之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不想看着你送死!”
“闻远,说什么混账话。”石义怒吼着,那种如妖魔附身的架势,让张闻远瞠目结舌。石义与张闻远对视着,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石义猛然抬手,重重劈向船围栏,坚固的栏杆纷纷掉落。
“石义,你要冷静!”上官云浩将手中的折扇一挥,展开在发狂的石义面前。“此生真义,勿忘勿离,难道你忘了?”
“云浩兄,我看还是早点告诉石伯父,时间久了,恐怕要出意外呀!”张闻远边注视着石义,边对上官云浩说道。
“嗯,下船后,你先去官府打听一下石将军的消息。”
“闻远,云浩。”石义暗淡的眼神,突然有了些许的光亮,目光也变得柔和多了。
张闻远如有所悟,对上官云浩说:“那药丸吃了后,石义兄不就会清醒了吗?”
上官云浩紧闭着嘴,抬起头,“不能再给他吃了,我怕这其中有蹊跷。算了,还是等船靠了岸再说吧。”
铁索链哗哗啦啦地把铁锚放入水中。“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船身颤动了一下,不一会,船身稳稳地靠在会江渡口。
“到了!”石义抬起头,嘴角有莫名的笑意。
“石义兄,没事了吧?”张闻远忍不住问道。
“刚才……”石义又泛起一阵阵剧痛,他努力调和自己的气息,用力克制着。
上官云浩欲上前,被张闻远伸手拦住,“看来,石义兄已清醒多了。”
巨大的盛江号完成了使命,正静静地卧在水里。渡口上人来人往,踌躇满志的武生,满怀兴奋,收拾行装,急急忙忙往城里赶。
渡口边,几个官差左顾右盼,神色焦急,像在来往过客中寻找什么。
此时,石义一身素装,面色微淡,神情虽有些忧郁,却不失儒雅风范,并肩与云浩走在前面。
雨后的石板路,湿滑滑的。两旁的水洼里,倒影时隐时现,看着不免有种浮世飘飘的感觉。石义耳中分明听到一声吆喝,侧身凝神,急急举目搜寻。
“请问,这位是不是石少爷?”一声清朗的声音,止住了石义的脚步。抬头望去,一位眉宇清秀,眼神炯炯放光的年轻驿官正看自己。棕黑色的差服一尘不染,就连束带也被理得整整齐齐。
“正是石义。”石义此时神志清醒,忐忑不安的上官云浩和张闻远,也放下心来。
官差屈膝欲拜,被石义拦住。“石义无官无职,官差大哥就不要客气了。”
官差卑谦地退到一边,拱手说道:“我是会江驿馆的驿差,奉会江府令刘大人之命,特此来迎接石少爷。”
“有劳了。”石义礼貌地回着,丝毫看不出刚才发病的痕迹。粗略寒暄之后,石义侧身问上官云浩,“云浩兄,闻远兄,旅途劳顿,我们不如先去驿馆体息吧。”
上官云浩看着石义。石义清秀苍白的脸,微微皱着眉头,“石义兄,我们不如先去医馆,反正天色还早。”
“好吧。”石义思索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道。
上官云浩向着驿差,把手拱礼,“在下上官云浩,是石义的朋友。路途颠簸,加上风雨侵袭,石义兄身体欠佳,有劳这位大哥寻一家医馆。”
“应该的。家父正在这会江城最好的医馆做郎中,即刻就带你们去。”官差回答道。
“多谢!”石义脸色惨白,想再说什么,头却有撕裂般的剧痛,来不及反应,已经惨叫一声,抱住头,弯下了腰。
“石义!”张闻远一把抱住石义,不让他倒地。
驿差不知所措,站在一边无从下手,“石少爷他怎么了?”
上官云浩镇定下来,缓声对驿差说:“石义兄可能有些风寒,咱们速去医馆吧。”
石义半抱着头,不停地呻吟着。驿差和上官云浩将石义架上马车,向医馆奔去。
“爹!”驿差第一个冲进医馆,边喊着,边搬来一张木板,将石义稳妥地放在上面。
药柜边,一位身着青色粗布衣的郎中,正低头看着药方。柜台里的伙计,正不停地拉动着药匣。
“快!”驿差大口喘着粗气。
老郎中忙走过来,边挽着袖子边问驿差,“智儿,这是怎么了?”
上官云浩扶着石义,焦急地对郎中说:“这位是石擒虎将军的公子石义,他在船上突然昏倒……”
老郎中闻后,摸着石义发烫的额头,翻了翻石义的眼皮,又试了试鼻息,抓住手腕,把了脉象。许久,颓然地叹了口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先生,石义兄情况如何?”上官云浩急切地问。
“爹。”驿差用手背抹了一把汗。
郎中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从脉象和气息上看,与常人无异,而且脉搏比常人还要稳健。这位少爷无故头痛,我现在无法确定是何病因。”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郎中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说道:“这位少爷并没什么异样,我无从下手啊!”
石义全身微微发抖,挠着自己的头,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上官云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驿差一边按住石义,一边又大叫郎中。郎中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一叠银针,顺势刺进石义的几处大穴。
“哈哈!”片刻沉默后,石义再度狂笑,笑声带着极度的痛苦,然后缓缓回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上官云浩。
“到底怎么回事?”上官云浩将红色药丸放入石义口中,一边嚷着,一边松开。石义又安静了许多。
“先生,你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行医几十年,这种病症我是第一次遇见。不光我无能为力,恐怕就是会江城的名医,也伤脑筋。”老郎中边搓着手,边回到座椅上。
“老先生,您一定想想办法救石义兄。”
“爹,您一定会有办法的。”
郎中捋了捋胡须,想了一会儿,“就是有办法,你们也未必能做得到。”
“只要有办法,我们一定尽力去做。”上官云浩听到有一线希望,面露喜悦之色。
“恐怕也只有他了。”老郎中喃喃自语道。
“谁?”驿差问道。“普天之下,精通巫蛊之术,善用异法治病的人。”郎中脱口说道。
驿差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我叔父东方莫?”
郎中点点头,“是他。不过,他已被打入死牢,今生不可出狱,一般百姓是无法见到他的,更别说让他给诊病了。”
“怎样才能见到他呢?”上官云浩问道。
老郎中抬头,又摇了摇头,“你就是当今圣上,见到他也没用。我弟弟几年前,谋杀妻子后就变得疯癫了。除非你能让他清醒。”
“别无他法,只好试试看了。”低头沉默的上官云浩,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时间,郎中竟无言以对。
“这位驿差大哥,请带我一起找你们府令大人,一定要尽快见到这个神医!” 上官云浩迫不及待地说道。
老郎中瞥了上官云浩一眼,缓缓走向柜台,提起笔写了几行字,又将那张纸折了几下,递给上官云浩。
“这是我给侄女东方慧的信。你先去找她,或许她有办法。”说罢,起身向医馆内屋走去。望着郎中的背影,上官云浩躬身施礼。
“咳……咳”石义眉宇紧锁,猛烈地咳嗽起来。
“石义兄。”上官云浩有些恍惚,扶着还未完全清醒的石义。
“我……”此时,石义极度安静,不再狂躁不安,眼中原本如烈火般的光亮,也渐渐黯淡。
“快去吧。这位公子一时清醒,一时疯癫,病得不轻。要尽快见到我侄女才好。”话从里屋传出。
石义眼神飘忽地看着上官云浩,“去哪里?”
“不要多问了!”
“兄弟,麻烦你给带路,咱们去找神医的女儿吧。”上官云浩边把手中纸团打开,边扶起石义。
“云浩兄,我自己能走。”石义吃力地站起来,支开上官云浩的手。不知为何,石义的眼神还是游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