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城驿是祖厉河畔的一个地名。
不能设想，哪一座废墟会像郭城驿这样能引起我久久驻足和强烈探寻的欲望。
一个名字，竟是这样地牵肠挂肚，一个人物，竟是这样地令人缅怀。郭城驿，你这祖厉河畔的一个驿站；郭虾蟆，你这金代的一个二品武将，八百年后仍鲜鲜活活地活在当地人的心中，活在郭城驿长长的驿道上。郭城驿，因了你而成名；郭城驿，又因了你而永生。
走在郭城的废墟上，我寻觅着将军你当年的足迹。祖厉河的风在耳畔呼呼直叫，仿佛在为当年的你鸣屈叫冤，似乎又在提醒着我这个而今的书生去把你寻觅，去阅读一个有血有肉的郭虾蟆。
我不得不打开史书，寻找你的英姿。
据《会宁县志》载，嘉靖二十四年八月巩昌府教授刘玺撰《创建郭城驿元帝庙碑记》云：“郭城驿创自正统初，为靖虏而设也。西北隅有故城，乃郭元帅所居之地，因以名焉。”
郭城驿是古代的一个驿站，在陇中很有名气。我小的时候就曾听父辈们到郭城驿背粮食，常听老人们讲述郭元帅那些玄玄虚虚、稀奇古怪的往事。郭城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烙印不去。
长大后读书为文，常爱翻阅地方文献，在残缺的《靖远县志》、《会宁县志》中我找到了关于郭城驿的记述：
金朝末年，战乱纷起，蒙古大兵压境，金城纷纷失陷，“独虾蟆坚守会州孤城。丙申岁（1236年）十月，蒙古大军围攻会州，虾蟆自量孤城难保，乃积城中所有金银铜铁，杂铸为炮，以抗蒙兵；杀牛马，以饷将士。城破，虾蟆以门板掩体，射杀敌兵二三百人，投弓剑于火，自焚殉国”。
郭虾蟆，名郭斌，金代会州人，少随兄禄大生活，及长射技超群，在兄部下效力，以智勇显于军中，曾在凤翔（今定西市安定区）退敌，一箭射死敌营大将，名震军中。郭家兄弟在军中脱颖而出，威名四播。夏军中当时流传着：“禄大猛如虎，三军相逢泪如雨；虾蟆胜过龙，神鬼见了也失魂。”靖远、会宁一带至今流传着歌颂将军的诗：
将军箭法世所稀，一箭退敌十万师。
青史高标神射将，不独前朝养由基。
《靖远县志》上有清代进士范振绪题靖远钟鼓楼一联，也是歌颂郭虾蟆的。联云：
清太祖以前，防酋须用黄河水；
郭虾蟆而后，御寇原仗乌兰关。
翻开历史长长的画卷，当年的角逐依然让人惊心动魄。那可真是血雨腥风的时代。看吧，蒙古铁骑的啸啸马嘶，西夏精锐的狼奔豕突，金国大军的刀光剑影，在西部上空交叠闪过，山川在颤抖，河流在呜咽。顷刻功夫，偌大一座会州官衙就烧成了一片火海。郭虾蟆，这个让蒙古人又敬又恨的汉子，就这样以“文死谏、武死战”的壮烈“自焚殉国”了，这是留存在县志中的悲壮。读着这段史实，我在想，背负受敌，独守孤城的郭元帅是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走上以死殉节的独木桥呢？我在志书史册中翻寻，《金史·郭虾蟆传》中赫然载有：
金天兴二年（1231年），被元军追击而狼狈逃窜的金哀宗从汴京（今河南开封）迁到蔡州（今河南汝南），考虑到这是一座小小的孤城，肯定无法固守，就想再西迁到巩昌（今甘肃陇西），以图巴蜀（今四川）。于是就派秦州元帅粘葛完展为巩昌行省，以汪世显为巩昌便宜都总帅，试图稳定住秦陇局势。但汪世显看到金王朝大势已去，就企图联络当时在更西边为金朝守会州（今甘肃靖远、会宁）的郭虾蟆，想合力攻下秦州，以观动静。但被郭拒绝。《金史·郭虾蟆传》记载汪氏派使约郭虾蟆，使者至，虾蟆谓之曰：“粘葛公奉诏为行省，号令孰敢不从？今主上受围于蔡，拟迁巩昌，我辈既不能致死赴援，又不能率众奉迎，乃欲攻粘葛公，先废迁幸之地，上至，何所归乎？汝帅若欲背国家，任自为之，何及于我？”世显即攻巩昌（此巩昌当为秦州之误），劫杀完展，送款于大元。复遣使者二十余辈谕虾蟆以祸福，不从。郭虾蟆坚守会州抗元，直到最后全家烧身自焚，与金朝共亡！
郭斌持节成了地方志乃至金史中最壮丽的一页。
我在想，以他的声望，以他的武功，如果听从人劝，反戈一击，与汪世显、蒙古人联盟，那么元代的“陇右望族”、“西北王”、“陇右风尘天一柱”就该姓郭而不姓汪了。三百年的荣华富贵，十几代的封妻荫子，祖厉河畔又将是怎样富丽堂皇的一座王府？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倒有些霸王的豪气。
郭斌，在城堡中殉职了。全部悲壮崇高的生命意蕴和独具新鲜的哲学含义才从这里全部展开。郭斌是我们永远自豪的父老乡亲，他骄傲而悲壮地代表着古老的华夏，当然，他同时又是照亮后代的灯塔。郭斌，无疑是华夏民族中极为优秀的人物，是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
我站在西南角一丛荒草上想象着郭虾蟆殉职时的情景，想象着满身疮痍的郭虾蟆孤掌难鸣的慨然长叹。久久，久久地，我徜徉在郭城，倾听祖厉河的夜籁涛语，也倾听自己心律的跃动，我好像接受了一次精神再生的洗礼。我仿佛看见了郭斌高大而模糊的身影，残阳如血，愁云漫漫。蒙古军潮水般涌进了城中，郭虾蟆手提长剑从容地在自己脚下点上了一把火……
郭虾蟆殉国后，葬于靖远城西南小坪山顶，土人为之立祠。明洪武二年，朝廷封郭虾蟆为显佑伯，供奉靖远城隍庙。现在的靖远城隍庙还供奉着郭虾蟆的神像，将军已成为靖远的隍爷，享受着人间的清贡，俎豆千秋，馨香万年。
有幸的是《靖远县志》还载有兰州府城隍庙内配祀靖远城隍联：
位尊伯爵，配享公爵；
惠洽乌兰，泽及皋兰。
一个民族没有杰出人物是可悲的。有了杰出人物而不知尊敬珍惜，也同样或者说更加可悲。这一警语是谁说过的呢？我一时无法确记却涌上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在春雨霏霏之中，在一代先贤的故里，在他拔剑殉节的长叹里……
一阵风将我打了个激灵，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郭城驿。
郭城驿，历史将永远记住你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