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江枫的小院都会有一树漂亮的玉兰花,老干黑枝上,玉兰花瑟缩的好像带着面纱起舞的处女。
翩然摇曳,流连乎多情。
据说,这一树白玉兰是江枫母亲种的。江枫没有见过母亲,想来,母亲也如院中的白玉兰吧,清雅而又高洁。
不知何时起,每年玉兰花开,江枫总是怅然若失。对于母亲他无从想象,又何以凭念母亲的音容。只能靠这一树白玉兰,聊以慰藉天人永隔的苦楚。
许久,江枫对同样久久没有言语的江东说道:“你说,如果母亲在的话,也会像惠心婶那样照顾我吧。”
迎来的是一阵沉默,江枫继续说道:“我不知母亲是什么样子,可你不一样,惠心婶现在住在泗水畔养老,你应该多去看看。”
“我大哥可以照顾好。”
江东的脸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回答了。
“江铮大哥是江铮大哥,你是你,惠心婶最近几年身子不大好,你要去常看。如果不是近来要看家族事务的卷宗,也许还能陪你去。对了,那套《回风拳》练的怎么样了。”
江东道:“还行吧。”
“我看看什么火候了。”
说完,江枫就在小院的空地上跨着步子,有三步有五步,每一次停下,都会摆放一个大腿粗细的白桦木桩。直到摆完,木桩已经把江东围了起来。
“好了开始吧。”江枫说道。
江东也不废话,霍霍拳风在江枫的小院施将开来。随着江东拳影渐密,气势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江枫飞身而入,封住大半力量,掌风迎着江东而去,江东的气息立马有些不稳。
“这样可不行。”
江枫移步虚位,刚好错开了江东拳法的线路,又能在江东视线内。带着江东,把回风拳施展了一遍。
看到江东似有所悟。江枫又演练了一遍,手臂一抖,铁枪似的扫起一阵旋风,而后陡然转身,拳风而下,大腿粗细白桦桩就被拦腰折断。
“《回风拳》对于身体控制要求很高,需要将一往无前的气势积聚到顶点,就在最巅峰时刻,如秋风般突然回转,就在一冲一转之间,拳劲再提上一层,令敌人防不胜防。”
说道这里,江枫俯身拿起因断裂上边那段外围剥落的木片,敲打下边那段保留比较完好的木桩断口处。
“拳劲渗透,如果到内气期的话,这个白桦就不是被拦腰折断,一拳打中,外表虽然完好无损,但内部坚硬的木质会当下全部粉碎。”
江枫一边给江东讲解拳法上的用力技巧,一边把修行上的经验慢慢渗透给江东。
比如《回风拳》关于拳劲的运用,正是江东下个阶段修行的要旨。养身一层到养身二层,几条大的经脉需要冲击,必须使用巧劲,方能突破。
所以,这种方法必须掌握,要不然花费的功夫只会成倍增加。
修行上的事情,是半年前,把江东带上路的。
起初江东满不同意,最后拗不过江枫的盛情才勉强答应。就是现在,如果说要放弃一身修为的话,相信江东也会二话不说的执行。
“其实,你不必这样。你真的不欠我什么,少爷。”
这是江东一直想对江枫说,却始终埋在心里,没能说出口的话。
江枫感觉自己剥夺了江东兄弟的母爱。
江东明白,少爷江枫是想报答母亲从小的养育之恩。现在,母亲搬到泗水畔养老,哥哥也因照顾母亲,做了外府管事。
于是,矛头便指向自己。
说实话,对于江枫的所作的一切,江东都铭记在心。但是,他之所以不愿意接受江枫的恩德并非对江枫有什么偏见,相反,他对于江枫、江百山,乃至整个江府上下都存有感恩的心。
没有江家,也就没有他母亲,更没有哥哥和他自己。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江府给了我们一家活下去的资本,就当涌泉相报。”这是他一贯的想法。
然而,他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感觉自己的记忆了除了江府,还是江府。如果不是母亲在泗水畔,他甚至都感觉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没有感情的名词。他不想这样,他渴望藩篱外清新的风,洁白的云。但是,他又不想母亲愧疚而伤心。
所以他只能把这份对于自由的期盼,深埋心中。然后,再披上一层沉默的外衣。
江枫明白其性性格。一直想给因执拗、内向而沉默寡言的江东,寻找一条行之安心的道路。
但是,他时间不多了。
他现在的修为是养身八层,如果不出预料的话,几个月后就能进入宗派。其中的意义对于江家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不是身在影响力遍及东莱郡的江府,江枫完全可以凭借称得上高手的修为,在任何地方谋得一份体面而丰厚的工作。养身八层的修为,即便是各大家族的家主,也是要认真对待的角色。
但问题并不仅限于养身八层的修为,关键就在,江枫还是江枫的独苗少爷,年龄却只有十五岁!
其实,如果放眼整个东莱郡的话,江枫虽然算的上出类拔萃,却并非唯一。比如同在莱阳镇的冯家少爷冯丘,修为就不见得比江枫弱。虽然年龄整整大了江枫四岁。
十五岁,养身八层以上的少年的目标只有一个:宗派!
宗派是一个谁也没见过,却流传于各大家族的东西。神秘、强大是其代名词。尽管现在谁也不知道什么人加入了宗派,却证实了一个消息,只要加入宗派,其所在的家族每年都能得到八块灵石。
所以各个家族都在努力,希望家族中能够出现一个合格的人才。然而,至今却没有一点成效。
东莱郡广德楼上始终没有接待过十六岁以下内气期,或者三十岁以下练气期的天才。
八块灵石的福利,让各大家族眼红的只能流口水,却始终是镜花水月。一块灵石够二十个修为养身七层的人修炼一年。而八块。。。想想都让人疯狂——再加上一个‘每年’,简直让人着了魔!
修炼的境界分为:养身九层、内气、练气,这三个境界。
江枫引导江东修炼上面的事情,正是因为他有信心能够在十六岁之前,到达内气期!
他现在只有养身八层的修为,而大半年前修为只是养身六层。可以想象,半年内在养身五层之后还能突破两层修为,无论是谁,也一定会和江枫一般,变的信心满满。
况且江枫还得到了那本无名书籍。
起初,他并未对无名书籍怎么重视,只当古书通义,把里面的一些字通过文献翻译出来,打发时间。后来,译出了部分,才发现内容竟然是讲解修炼事宜。
其中关于养身阶段的讲述详实,很是罕见。
小到筋肉之间的关系,距离,循环。大到关于修行理念的贯穿,都让江枫耳目一新。正是因为这样完善的修行秘要,江枫才能有如此精进速度。再加上江府的财力,江枫有绝对的信心十六岁之前到达内气期。
吩咐完江东转述今天不去他父亲那里,江枫便出了江府,直奔‘演武道’。
今天是二月的第十三天,空气里还弥漫着略显料峭的寒意,‘演武道’是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地方。
在别人看来,此地偏僻、荒废。零丁的枯木倒映在大巴山厚重的背景下,更显苍凉。江枫赶到,见四周无人,大咳一声,把手中的酒瓶对着枯木狠狠的砸了过去。
唰!
酒瓶疾驰,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突然!
枯木见窜出一个身影,酒瓶稳当的落在那人手里。趁此空隙,江枫不怀好意的抬起大脚直接踹了过去,那人竟然不顾,端起酒瓶‘咕咕’的喝了起来。
“混蛋,你就不怕我真的踹过去?”
江枫说的凶狠,脚还是没挨着对方。
“天府酒,果真名不虚传,也就江家这打铁铺子才能从那些铁匠手里弄来。可怜我们冯家,只是个盐贩子。”
“看招!千叶手。”
江枫突然发难,双掌变化,如风似电。速度快到了极点,好似万千手臂同时出招,或掌或拳,尽显拳掌百态,而且每招之间环环相扣,封锁各个出招方向。
那人提酒出招,以指代剑,竟然避开拳掌,处处点到江枫的手腕,巧妙的削弱江枫攻击过过来的劲力。
但哪有那么容易,‘千叶手’和‘回风拳’一脉相承,取自风回轻叶落的潇洒意境。‘回风拳’尤在逆转,如那回马枪一般让人防不胜防,而‘千叶手’则是绵里藏针,刚中带柔,外刚内柔,招式变化多端。
看似拳掌之间有力拔山河的气概,但气势却如落叶,迎着轻风,徐徐而来。
那人一个不防,竟然被江枫攻破酒瓶,‘啪’的一声,酒瓶应声而碎,浓郁的酒香自初春未划开的泥土上传来。
“不打了,不打了。好好一瓶酒就让你这么浪费了。”
两人停住拳脚,江枫知道对方好酒,平时在家里因为长辈督导,难以畅饮。如今又落得个瓶碎酒撒的下场,江枫也不好意思继续比试下去。
每个月的十三号江枫都会和冯丘来‘演武道’相聚,一来是彼此切磋技艺,二来是为了维持这种难得的友谊。高门深宅中,友谊往往只能是奢求,所以即便是江家和冯家是雄踞莱阳的死对头,两人还是坚守着来之不易的友谊。
“对了,听说你最近要和郡里的赵家小姐定亲,恭喜了啊,得偿所愿。”二人靠着枯木,江枫把藏在路上的美酒也拿了出来,就这么坐着,看着积云的天空。
冯丘难得的尴尬,笑了笑不做言语。
江枫记得,就是因为赵家小姐,才使得二人结缘。那年他八岁,父亲和人谈事情,他就在郡城里乱逛,最后碰到赵家小姐的弟弟欺负自己,冯丘出来解围,而后赵家小姐也赶到现场,训斥弟弟,对二人赔礼道歉。冯丘一时惊为天人,后来更是多番借助江枫来达到不可靠人的目的。
一来二去,他和冯丘虽然都知道双方家族是貌合神离的死对头,但还是因为脾性相投,约下了‘演武道’之会。
二人酒喝得差不多,冯丘方才想起来,刚刚江枫攻击过来的劲力上,分明是养身八层的实力。于是,猛的转身看向江枫,问:“你到养身八层了?”
江枫得意,道:“当然!”
冯丘:“好小子,竟然养身八层了。快说,有什么秘密。”
“秘密嘛,打过才知道。”
于是,两人再次兔起鹊落,各种招式施展开来。虽然嘴上都没有说什么,但都把自己的领悟化作招式,一招一式的演练个对方。
江枫最羡慕的是冯丘父亲,莱阳第一高手冯子墨的剑法,所以冯丘尽管拳脚上的修为远远在剑术之上,还是把父亲平日的教导,以指化剑,演示给江枫。江枫也将无名书籍里的气劲运用,冲关诀要演示给冯丘。
他们能有今天如此成就,其实离不开‘演武道’之会。但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点明,因为他们代表的利益是相对的。
必将有一方会把对方驱逐。
“难道就不能像现在默契的合作吗?”二人都这样想过,但无论从哪方面演化,随着发展,敌对是必然结果。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演武道’之会究竟能维持多久,但相信,彼此心里都会刻下深深的烙印。
朋友,知己。
也许,将来还是敌人。
“我想,大概几个月后,父亲应该会让我接手家里的部分生意。”长久的沉默后,江枫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八个月后,他就十六岁了。
而十六岁,即使在江百山的保护下,江枫延迟了三年时间接触家族上的事情,过了一段美好的青葱岁月。但该来的还是始终要来。
冯丘一愣,昔日小子也长大了,看着江枫眉目澄净的样子,说道:“几个月啊,时间过得还真快,好好干。”
江枫:“恩…只是怕以后不能像这样饮酒了。不过,冯大哥,我想事情也许还有解决的办法。”
冯丘凝眉,解决的办法?疑惑的看向江枫。骤然,思海中划过一道闪电,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办法?
试问道:“宗派?”
江枫点头,道:“时间还有八个月,此间,只要突破到内气期。也许以后两家随着眼界开阔,还能继续合作下去。”
在冯丘无言以对的当儿,江枫又道:“至少,我不希望在咱们这一代两家拼个你死我活。”
说完,江枫竟然不作片刻停留,坚定的往镇内走去。是把突破内气期当做约定,不想给冯丘回绝的机会。
冯丘望着远去的背影,又望着头顶浓的化不开的积云。闭上眼睛,似乎旁边尚有余温的枯木上还靠着江枫,两人以深沉的大巴山作为影幕,定下了冯丘没来得及劝说的约定。
这一天,二月十三,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