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士达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没理旁边的黎亮,趿拉着鞋就冲出了帐篷。“来人!”黎明十分,士兵们都还沉浸在深深的睡意中,整个营地空无一人。除了两个远处早巡的士兵。
“来了,将军!”士兵听到呼唤都跑了过去。
叶士达扶着帐篷的支柱,捂着胸口,身体一阵抽搐,然后吐了口血。鲜红的血液在地上格外显眼。
两个士兵赶忙扶起他,向帐篷里搀去。“将军,您发烧了?这么烫!”
扶着他后背的手感觉到了异常的温度,一个士兵又去摸了摸他的脑门,依旧同样。叶士达面色苍白,能感觉到他很虚弱。“咳咳…小子,咳…去把指挥官叫过来。”
“是!”被他称作“小子”的那个士兵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黎亮早就醒了,跑过来将叶士达扶回床上,摆手示意另一个士兵去继续巡视。
黎亮搬来个小板凳,坐在他的床边.。“怎么了,老叶?怎么突然之间患上了这么严重的病?”
叶士达本背对着他,沉默。听见他这么问,忽然转过身来。“亮子。如果这次我撑不过去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
黎亮蹙紧眉头。他仿佛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叶士达口中的“他”是谁。但他并没有去仔细考虑叶士达的话。更多地,他想知道老叶到底怎么了。在地狱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发现叶士达身上有什么病,还严重到犯了就撑不过去的地步。
“让开!”只听一声低吼,张远卓头也不抬地冲了进来,径直走到叶士达身边。
黎亮起身给他让地方,张远卓毫不客气地坐过去,手法老练地挽起袖子,给叶士达的袖子也撸了起来,右手探着他的脉搏,左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亮,给他头抬起来。我要看他的嗓子。”
他的右手换到叶士达的另一只手摸脉。黎亮配合地抬起他的头,打开嘴。张远卓瞥了一眼。“放下吧。”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叶士达身体颤抖,他转头,一口血痰吐在地上。随后躺回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咳嗽,高烧,还有什么症状?”张远卓问道。“胸口疼。”叶士达眼睛也不睁地回答了他一句。“哪种疼法?”“像针刺。”“觉得喘不上气吗?”“……还好。咳、咳……”
“你昨晚上干了什么?”“……”
叶士达不再说话。张远卓放下他的手,转身问黎亮。“你跟他一个帐篷休息,知道他昨晚的情况吗?”“我不知道啊……昨晚上您摆庆功宴,士兵大多都喝醉了,我有点轻微的感冒,就没喝太多,很早就回来了。我睡着了,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
“你睡着之前他都没回来吗?”“是啊……啊对了!我半夜两点多起来上过一次厕所,那时他还没有回来!当时我还挺担心的,后来寻思他这么大个人,可能是在别的帐篷睡了吧,就没去找他。谁知道他……?”
张远卓皱着眉,似乎有点生气,死死盯着叶士达。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直接倒草地上睡着了,早上才回来?!”他用质问,少带些呵责的口气问他。叶士达躺在床上,默不作声。仿佛没听到似的。
张远卓摇摇头,叹了口气,拽着黎亮就往出走。
这会儿,士兵都已经起来了,做着各自的工作。张远卓叫了两个人类士兵把守在帐篷口,让他们听着点叶将军的动静。
他带着黎亮回主帐。还没到帐门口,黎亮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情况。张远卓倒是并无急意,把他请进主帐才说明情况。
“八成是细菌性肺炎。这小子,一点不爱惜自己身体,以前落下的病根从未根治过,还作践自己,昨天他肯定是过度劳累之后又在外面睡了半宿,着凉了。”“那怎么办?”看得出来,黎亮很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我回海源仙境一趟,去中草堂给他抓药,往返大概要两天时间。”黎亮一脸诧异地望着张远卓。“中草堂?你在地狱这么多年,怎么还知道海源仙境哪里有药?”
“哼!那本来就是我们老张家的铺子,多少年了。从我来地狱,一直有伙计经营。他们搞得到珍稀的药种。”黎亮本想问有多大把握能治好,一听他势在必得的口气,也不再过问。他清楚张远卓是个老神医。
“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不在前线这段时间里,阵营怎么办。敌人如果来进攻,你对付得了吗?”黎亮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一定已经有了打算。否则以他张远卓的性格,这些事他是不会过问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想让你主动给克雷泽下战书。”
黎亮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张远卓会让自己分配好军队,准备转移,或者告诉自己抗敌方法。不料姜还是老的辣,这指挥官先生出手真狠。
“啥意思?”“格莱斯顿下落不明。估计是死了。克雷泽只支援了他五千士兵,肯定是觉得他有能力脱逃,只是他低估了我们。他的弟弟一战死,他先是要不肯相信,随后悲恸,然后就会把愤恨都转移到我们身上,等他出兵,就麻烦了。”
“所以,你是想趁他没反应过来就先出手?”“嗯。但是告诉他,此次为约他决斗,不用任何计策,纯硬碰硬的小规模作战。他最多只许带3000士兵。我们也带3000人。如果他能征服我们,我们立刻宣布投降,不再反抗。如果不能,我们要求休战七天。”“这……能行吗?”“克雷泽收到战书会很火大,甚至生气到想把咱们撕成碎片,但他一定会答应,因为不答应就好像他堂堂希尔的大儿子连地狱的一个大将军都怕。他生气的时候不过是个杀红眼的莽夫,你只要避其锋芒,跟他斡旋一阵,能够成功脱逃就好了。等这第三战结束,我也就回来了。”
黎亮点点头,注视着张远卓。“老叶的事,要对小剑保密吗。”“必须保密!”张远卓一拍桌子。“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如果他来了,就告诉他老叶公务繁忙,暂时没有时间见他。”“好的。刚刚老叶还跟我说呢,如果他这次撑不过去,让我照顾好小剑。”
“他放屁!就他这点小病,离死还远着呢!我张远卓也活了六十好几了,就没见过几个我治不好的病!”黎亮嘿嘿一笑,心说探出了张将军有十足的把握。张远卓也轻笑,续道:“小亮啊,我不在这两天要看好阵营啊。另外,我本打算让你这个三队队长,和老叶这个将军一起去会克雷泽的。既然老叶去不了,你就带艾伦去吧。那小鬼马上就要有任务了。可是他连战场都没见过。让他去见识见识也好。”
“是!指挥官先生!你不在的时候叶将军怎么办?”“多拿热毛巾敷敷额头,让他多喝些热水,尽量不要走动。你没有公务的时候,多陪他谈谈天。我看他心情不太好,他这样沉郁是不利于病情好转的。”
“是!”黎亮敬了个标准的礼,拍了拍胸脯示意没问题。
“照我吩咐去吧。多余的不用我嘱咐,我相信你能办好。我也该走了。”“快去快回啊!等你!”
黎亮回到叶士达所在的三队副帐,两个士兵在门两侧把守。老叶已经睡着了,裹紧被子,额头还渗着汗珠。他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烫手。
黎亮叹了口气,给他加了床被子,吩咐下人端盆热水来,用毛巾敷一敷他的额头。他坐在一旁,琢磨怎么给克雷泽写战书。这对张远卓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对他来说真是个大难题。带兵打仗他是把好手,让他去斟酌话的深浅,这方面他真是不擅长。
当黎亮忙活完一切已是上午九十点钟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他命令士兵快马加鞭将战书送往敌营,说送到后不要停留,不顾一切往回跑。他怕克雷泽大发雷霆,加害于他的士兵。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谁知道这帮天使会不会讲规矩。
叶士达仍昏睡着。黎亮仅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一会,就被炊事班叫去准备午饭了。路过主帐的时候,帐门已经锁上了。看样子是老张已经出发了。
他又跟士兵吩咐了一些琐事,包括下午叫后备队的队长和将军来开会。
叶士达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吃午饭。他听说老叶醒了,筷子放下直接跑回了三队副帐。他看见老叶平静地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眼睛通红。
“到底怎么了?”黎亮坐到那个小板凳上,满脸费解。他觉得叶士达这一系列怪异的行为背后,一定有个导火索。
“我对不起他们……”他还有些抽噎。“亮子,你知道吗,我丢下了他们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关心过!我心里难受啊。我也是有血有泪的男人,实在有愧……”
“……等这场战争结束不行吗。结束再想办法,你何必在如此紧张的关头闹起事来。”“亮子…”叶士达抓了块纸擦了擦眼泪。“小剑来找我了。他说他要参战,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他说他已经长大了,要保护我,不让我受伤。我当时就急了,他才十岁,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上前线?我也是脾气暴,就骂了他两句,他走了,我气消之后马上开始后悔,派士兵去找他,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黎亮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说你,老叶啊,你这破脾气真得改了。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我知道你着急,小剑虽然小,但他经受过训练,又懂事,不会有事的。我会帮你找到他,一旦找到了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没你我怎么率领全军上下这么多人战斗啊?”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真的能找到他吗?”“你放心,他在哪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我会找他谈的,战争一结束,就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叶士达抓住黎亮的手,眼睛里闪着泪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黎亮点点头,他知道他想说拜托了。
他再次给老叶盖好被子,走出帐门时,正当晌午。士兵用过午餐纷纷各回各的阵营,主帐外一下子又冷清起来。
他的脚步没有停留。他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只有那里是他该去的。他娴熟地点上一根烟吸起来,这一天事太多了,搞得他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叶士达是条硬汉子,他心知肚明。这个人自从离开家常年到地狱工作,脾气就开始暴躁,但他气大消得也快,他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如果对人发了火,事后一定会找那人道歉的。
像自己这种常年跟他一起工作的,对他的脾气早已习惯。他就是那个炮仗一点就燃。但他绝对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只是一直忙于工作,无法照顾家人。
老叶呢,可以说是员武将。他打起来真有两下子,只身冲到敌军阵营里,能杀出条血路来。
只不过智商偏低,需要找个自己这样的人指挥。
想到这里,黎亮不禁笑了。
他跟叶士达这个合作伙伴,真的留下了太多回忆。追溯起来,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事。他一直以来都很坚强,说说笑笑的只字不提他的家人,实际呢,可能每天都在想念他们。每当站在军队面前鼓舞士气的时候,这货就是个活宝,那些幽默的词不知道都是从哪想出来的,把士兵逗得前仰后合的,紧张情绪减少了一半。哈哈,有一阵子没听过老叶逗士兵了,还真是怀念啊。
后备副帐。他终于驻足。
“艾伦?”“黎叔!”艾伦看到他,跑了过来请他进帐。“黎叔好!”“叔叔好。”醉尔、格拉纷纷问候。莫克大概是出去了,派特又站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怎么过来了?我们接到通知刚想去找你呢。”几人围坐在方桌前,开始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哈哈,我也没什么事,就出来转悠一圈,这不就到这了。”“那你找我们什么事?”“啊,对了。你们有任务。”黎亮把张远卓的命令跟几人传达了一遍,但叶士达生病和张将军离营的事他并没有提到。“老张说他只是想让你们见见战场,看样子,后面有更重要的任务交与你们。我在信中说明天早晨与他决斗,如果进展顺利,克雷泽一回信我们就得出发。所以请后备队的小队长和小将军们做好准备,可能很快就要出征了。”
“是!大将军!”三人齐声道。一听憋了这么久终于有任务了,三人个个眼睛放光,精神得很。“我师父不和你一同出征吗?”艾伦有些好奇,因为他在黎亮的讲述中并没有听到这个黎亮搭档的名字。
“啊,老叶不去。他在后方整理军队,这是张将军交给他的任务。”“好的将军!”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们来着。”“请讲。”“你们看到过一个小男孩吗?他十岁大小,穿着一件迷彩衬衣,戴着灰色的帽子。”
三人听到这话互相对视,谁也没有说话。“他不在这儿吗?”
艾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是有一个小男孩,像你描述的那样。”格拉回答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是在几天前的晚上到我们这的,到这以后说他饿了,我们给他拿了吃的,他狼吞虎咽,好像很久都没吃饭了的样子。”“他叫什么?”
格拉摇摇头。醉尔接道:“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问他叫什么从哪里来他也不回答,只是一直叫我们不要把他在这里的事告诉你们。”
“他在哪?”“他来了之后就跟王顺住在一起。因为我们的帐篷没有地方住人了,空出来一张床还被莫克占了。顺子的帐篷离我们最近,他就住在那了。”
“太谢谢你们了。我想我必须去找他。”“诶?他是谁啊?”艾伦问。“他是叶士达的儿子,叫叶剑。”
“啥?”三人十分惊讶。“我们还以为是哪个队里的,要知道是叶将军的儿子,早就告诉你了。”“哈哈,没事。这小子最近跟老叶闹了点矛盾,可能在赌气,我去跟他谈谈就好了。”“那就好,还好他逃到这里。如果走丢了,那可真是出了乱子。”醉尔道。
“嗯。老叶很爱他的孩子,只不过教育方法不太得当。他是个习武之人,一生下孩子就执意取名叶剑,说想让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一样,穿透敌人的心脏。”
几人点了点头。“看来这名字还真有来头。他到我们这就一言不发,他还小,总这么憋着肯定要出事。黎叔,你还是快点去找他吧。”“好,那我先走了,你们做好准备,部署军队,做好立刻出战的打算。你们调用五百恶魔过来就行了,先让你们熟悉一下恶魔的作战方式。”
“是!将军!路上多加小心!”
黎亮辞别艾伦一行,向王顺的帐篷走去。
平平淡淡的一下午。艾伦一行心里都有点儿小激动,终于要上前线了。这一点从艾伦时不时地找点话题聊,和醉尔总是淡定地推眼镜能看得出来。
渐渐夕阳西沉。
当艾伦一行再一次收到通知的时候,刚好要去吃晚饭。王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克雷泽已经接受了挑战,五百恶魔已集结好,请他们立刻到主帐挥师出征。
几人接过王顺送来的干粮,无可奈何地走向主帐。还能不能让人吃个消停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