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的一切改变又怎么可能真的看不见!
记忆中的那场雷雨,曾经轰塌了严琰全部天地的雷雨。在那场雷雨中,因着陆熠的存在,绝境中唯一的援手,让严琰坚持着存留在已经完全改变的另一个人世。
严琰知道,这一次,陆熠面对的是更猛烈的一场雷雨。
毕竟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而陆熠……陆父的逝去,陆熠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绝望。
陆熠总是觉得在当初属于严琰的那场雷雨中显得太过无力,“什么都没做到”。当初的那个时候,最初的时候严琰也是一样认为着。但是,更后来的感觉……陆熠,其实,在那个时候,你在那里就是足够。
然而当你面对着更没有希望的现实的时候,当更猛烈的雷雨侵向你的时候……严琰没有你那么宽厚包容的心,严琰的心里,起初,最多想到的只会是自己。
但是,看着你的改变。看着你的日渐消沉,看着你曾被认定是蓝色星子的眼睛中再不见任何光亮……
陆熠的父亲已经去世一年了吧。
那天早上,就站在他家的楼下,那一个单元的楼里。踟蹰着脚步,没有上楼去。知道他家的门,很早就知道的,只是一次都没有上楼去过。那个门,就好像两人之间分界的有形。
那天早上的行为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了。其实,站在他家楼下,他家那个单元的楼里也是第一次。只是,还是没有登上楼梯而已。
过往的人不是很多,但是经过严琰身边的人多数都会有些奇怪的看上严琰一眼,或许是严琰站在单元楼口挡路的缘故。于是很不自在起来了,不过还是没打算离开。那天,真的希望见到陆熠。
想了很久,向楼梯迈出了一步,不过,目标却不是陆熠的家门……严琰知道这栋楼的顶楼是开放的,目标就是那里。
那么坚决的拒绝过。但是,看到陆熠的改变的时候终究没有强硬着心。或许……就像后来的总结,无论怎么违心的排斥,陆熠从始至终都像是严琰心中的光。那道光始终都是有着指引的力量的,虽然,严琰因着各种的有意无意没有循着它的指引行进!真的不能就看着他那么消沉下去,他将自己封闭的同时……也许,还是仅仅因为着严琰的自私——很不希望星星的消失,消失的话就会失去方向,然后是永无止境的寻找。终其一生,或也再找不到指引的方向!
真的非常巧合。
就在严琰走过陆熠家门口的时候,那扇门开了。
一瞬间的慌乱,不过很快就看到开门走出来的正是陆熠。
比所有记忆里都要苍白的脸,黯蓝色的双眼中的毫无光彩……记忆中的陆熠,鲜少出现的样子。那天的陆熠仍旧是最常见的那袭白长衫淡蓝色裤子,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就是觉得陆熠比从前还要瘦了许多。那时候的陆熠个子已经和现在一样高了,接近一米八五的个子,身上却是“没几两肉”的状态。
“陆熠!”
很罕见的在看到严琰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当时的陆熠双眼就好像没有视焦一样,根本就没有发现严琰站在面前。直到听到严琰的声音后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看了严琰一眼之后,眼里仍是没有任何光亮的。也没有停留,朝着楼下的方向走去。
“陆熠!”更大声地叫了一声。
他终于停下脚步了,再一次回头。严琰看着他背光的脸,过分的苍白消瘦中似乎隐藏了一种灰白的死气,但那双眼睛却在他回头的瞬间亮了一瞬。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
仍旧的没有回答。那一抹光也在一瞬过后再度失去。却也没有其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双眼再一次的失去目标。
刹那间就坚定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再不犹豫的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没有任何挣扎,就顺着严琰的意思上楼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楼道里,只有两人喘息的声音。
一下子就又爬了好几层。严琰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心脏的部位也震动得生疼。却没有停下来,再往上一层就是楼顶了。
通往楼顶的小回廊很暗,几乎要靠摸索的才能走到那扇角门去。小角门的边缘有一道总是合不拢的缝隙,从那条缝隙中透过天台的光来。手伸过去丝线般的日光照在手背上,严琰犹豫了一下,看到自己的手背也是苍白的,却没有那种更不健康和黯淡的灰白。
手指碰触到那个长满锈渍的门把手了,却没有继续用力……
能给他的是什么?
太多无力的言语,就好像手背一样的苍白,就算日光照上去也只是让它的颜色不会变成更不健康和黯淡的灰白而已。但是,还不是一样的无力?陆熠曾经能给的……严琰,始终没有足够给出的能力!
但是,不能够看着陆熠继续黯淡下去,不是么?
……
眼泪就在停顿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溢出来了。还好,昏暗的小回廊里,没有人看得见。
身后,仍旧只有陆熠显得更平稳些的喘息声音。
在昏暗中回过头去,看着陆熠高瘦的身影,也是昏暗的。
在背光的世界里,陆熠,你看不到严琰的眼泪。
……
看着他,泪水在看着他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的干涸下去。
昏暗中不知时间的长短,只是看着他,和他看着严琰一样。看不清当时他的眼睛,更不知道那个时候陆熠的眼睛是否还是失去视焦的,但就是确定陆熠也在看着严琰……
静默中,只有彼此的呼吸。
就好像一样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一样。
决定来到这栋楼的时候想好的那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好笑了,那些想要说给他听的还不都是空话?曾经能给的,都已经失去。当把自己的身体“推”过去的时候,阻断了所有的退路。“断了后路”,不是么?严琰,已经失去了改变和承诺最后的能力。
其实,从来都是在意的!
那一刻,想到了太多的事。
从前的,那一个雪天、那一场雷雨……所有的关于陆熠的记忆……原来,虽是无数次的刻意,但终究无法真的忘记。那些记忆,是深刻在心底的。所有的关于陆熠的记忆,曾经自我欺骗的“看不见”、“不在意”……
现在,在这昏暗的回廊里。隔着一扇角门就是有光的世界了。但是,就是不敢打开那扇根本就没有上锁的门。我的无知、我的自私、我的莽撞……已经改变的事实,曾经以为的不在意,其实,太在意。终是无法给你最纯净的,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
泪水在思想的时候再度的凝聚,却盘旋着不肯流下来,只是盘旋,在眼底。
于是,那一刻昏暗中的高瘦身影愈加模糊了。有了那么几个瞬间的难以看清,之后,一个太突然的瞬间的靠近。
一下子就被他抱在怀里了。他的双手抱着严琰的腰,那样的角度,需要俯下他的身体。
仍旧的静默,在拥抱的时候,也一样的没有言语。
但就是觉得什么东西在他抱着严琰的时候融化了,之后,噙在眼里的泪还是流了下来。而在严琰默默的流泪的时候,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陆熠身体的颤动,知道,他也在默默的哭泣。
……
那扇通往天台的角门到最后的时候依旧没有被打开。日光只是保持着细线般的存在,更多的,无法进入逃避的世界。
在被他拥着的时候,多么想如他一样的对他说:“我一直在。”!
深知那四个字所具有的力量,但是,更知道说出它需要多少力量和心的坚毅。
彼此间默默的流泪。流下泪水的时候,什么事物的融化,但是,那只是针对你。最终的沉默,没有把一切说出来。不能在那个时刻告诉你!
与融化完全相反的冰封。
你重新开启心门的时候,严琰将另一道门反锁。
又怎么不懂得那个时期能够进入你世界的只有我?但是,只是你单方面的接受。严琰的逃避,最残酷的自私自利。只是没有忍心在那时候的你面前说出来而已,一切都会表现在最后相拥的后来。当你能够重新面对整个世界的时候,最终的,我们的远离!
良久的相拥。
陆熠俯着身体将他的头埋在严琰的肩窝,他的泪很容易就浸透了严琰夏日的薄衫。
渐渐沉寂之后的轻轻推开,没有在声音中显出丝毫的颤抖。
默默地下楼,把他留在那个昏暗的回廊里。但是知道丝线般的日光已经进入他的世界了,他的世界将不再保持着满是死气的灰白。哪怕,那个时候能够进入他的世界的,只有严琰一个人而已。
走出单元后迅速加快了脚步,然后变成了奔跑。就好像逃离。
进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心脏部位疼痛的震动,浑身都失去力气。
坐在床边眼泪还在扑簌簌的往下掉。
手上黏腻腻的感觉还在。从拉着他的手上楼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直认为那是他手心的汗水。但是,哭泣的同时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心,看着那里斑驳的红,把手放在鼻前细细地嗅着,很明显的血腥气息。
一下子扑到折好的被子上,放纵的哭出了声音。
其实从第一滴泪流出来的时候就很想发出声音了,但是,在陆熠面前极尽全力的克制。而现在的这一刻,再没有克制的理由。
放声大哭。再没有丝毫的忌惮。
陆熠,对不起。
请你!
在不能停止对不值得的人的爱的同时,稍许的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