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那个曾经的少年就这样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连他昔日所爱的女人的眼睛都没有勇气对视。这样的反差,到底是谁的悲哀呢?许是知道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讲,中年道士领着梅衣和菊衣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红烛摇曳生姿,像昔日里,我与龙毅的洞房之夜。可惜,终究是错乱的时空呃……
沉默许久,北冥羽终于开口,用愈发嘶哑的声音道:“你还记得你教我吹奏的那首《鹧鹄飞》吗?‘鹧鹄飞,魂梦绕,今夕月隐烛灯照,唯恐相逢梦里笑’。说的,不就是我们么?其实,我怎会猜不透你的计谋,可是我愿意这样。只要你开心,就算是让我死了又如何呢?我欠你的,又何止是一死能弥补呢?”
我摇头,语气淡然:“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你死,我做这么多,只是希望引龙毅前来。”
他凄然苦笑:“若不是你深爱着一个人,又如何在他伤害你以后,想要千方百计的报复呢?岚儿,我那么不愿意面对的一个事实,你还是亲口告知了我答案。你是爱着龙毅的,是么?曾经,我看着你站在龙毅身边的时候,我就抑制不住的心痛。因为只有在龙毅的身边,你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笑的那么开心。”
我一怔,在龙毅的身边,我笑的开心么?在他的身边,我不是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幸福么?
北冥羽起身走至我的身边,轻轻的拉起我的手腕:“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什么权利富贵,你不过是期许一个幸福平淡的生活而已。可我,注定给不起你。北冥佑不会放过我,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他就恨我入骨。有时候我常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或者,还是那个我在梅林里遇到的纯真少女。”
我自嘲的笑一笑,转身面对了他:“纯真少女?在世人的眼里,我不是心狠手辣的魔女么?我炼制毒药,种植罂粟,用飞禽走兽来试验各种药的特性。为了一己私欲,我亲手将原本是我夫家的凌山家族全部灭口。我看着凌长玉和凌霜一个个的死在我的面前,这样的我,何来纯真一说。”
“不,不是的。”北冥羽激动的握紧我的手:“我的岚儿,不是那样的女子。只有我知道,你用飞禽走兽来炼制毒药,不过就是希望能解开母妃身上的毒,然后无牵无挂的与我远走高飞。那些罂粟,不就是为了能缓解你母妃的痛苦而种植的东西。岚儿,你绝对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你善良、温柔、又坚强,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诧异:“我母妃身重剧毒?”
北冥羽点点头:“昔日里,父皇为了控制你的母亲,便给她喂食了毒药,那种毒毒性猛烈,每隔一个月必须服食一次解药,否则将全身痛痒难耐。这也是你幼年之际,可以跟母妃来冥国的缘故。你的母妃,是于你一样坚强的女子,她不过是爱上了你的父皇,想要保护你,便要经受这样的痛苦。”
“我的母妃?”我蓦然的有些迷钝,问他:“永乐宫的,不才是我的母妃么?”
北冥羽意外的看着我,蹙眉良久之后,才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的照顾你的母妃,可是我没有想到,北冥佑会在我离宫的日子里下毒害她,我虽然救活了她,却没有医好她的失心疯。北冥佑还到处陷害说是你害死了自己的母妃,让你背负着一个弑母的罪名,成为旁人眼中心狠手辣的魔女,他这么做,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理所当然的废掉你的皇后之位。”
我摇头:“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知道。”北冥羽说:“北冥佑也知道,可天下人不知道。他想要做明君,就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污点,他怕你心里还有我,他怕你会为了我而夺取他的天下。便是为了这个,他要你喝下夺魄散,让你忘记我们的前世今生,只有如一张白纸的你,才能让他心安。这,就是帝王。”
我静静的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忧伤的问:“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真相?”
北冥羽苦苦一笑:“我以前想告诉你,可又怕你知道真相后会难过,后来,当我下定决心告诉你的时候,你却再也不肯信我了。后来我想,也许让你活下去的理由便是这些仇恨吧。既如此,我又何须再说?”
我的泪,在那一刻突然蜂拥而出,我终于明白了北冥羽的苦处,还有他隐忍的悲伤。我轻轻的附在他的胸前,问他:“你后悔么?明明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我伤你最深。”
他摇头:“我不后悔为你付出那么多,我后悔的,是我没有好好的保护你,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岚儿,欠你的,我此生都还不够了,所以,我把我们的纠缠落在下辈子,你记得了,不要再做公主,我也不会再做皇子,我们就做一对平凡的人,可以好好的相遇,好好的爱。岚儿,你愿意么?”
那一夜,我与他把酒言欢,说起昔日的种种恩怨纠葛,我们不免哀怨唏嘘。人生在错误的时刻,总是用如果来假设,可是,再假设,也已经弥补不了昔日的伤害。很快,他便沉沉睡去。我抱着他,像抱着我儿时的梦,不愿意起身。可是再不愿起身,却还是要起身。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战场的那一头,还有龙毅等着我。在他的左手边,有我留下的一封信,我告诉他,让他去龙国保护青鸢,北冥佑对天下势在必得,一旦统一龙国,身处龙国皇宫的青鸢必将受到牵连。她,是我在龙国唯一放不下的人。我知道,羽一定会去,没有任何的理由,只要是我要求的,他誓死遵从。而我,只要他离开冥国便可。
七日后,龙毅率领的龙国军队攻入绥州,按照北冥佑事前的计划,他命人故意的让出几座城池弃械投降,为的,就是让龙毅放松警惕中入圈套。许是因为打胜的这几仗鼓舞了士气,龙国的军队势如破竹,叫嚣着要在半月之内攻入冥国皇城,一举拿下冥国,取北冥佑首级祭奠死去的战士。
北冥佑在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与他正乘坐在马车上,往绥州的方向而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见龙毅,但也正如北冥佑所说的,我的确,是很想要见到他。不管心里的是爱还是恨,那一刻,我都有一种茫然,一种想要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的感觉。
九月中旬的绥州,竟是比冥国的皇宫还要冰冷的,虽然还不曾下过雪,却已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我裹着灰色貂绒大氅依偎在北冥佑的身旁,颠簸了三天两夜之后,才到达了这个地方。前来迎驾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将军,他上来便自报家门:“微臣宿古,是绥州城守卫将军,参加皇上、皇后娘娘。”
北冥佑没有立即回他,只伸手扶着我跳下马车之后,才对着那跪在地上的宿古道:“宿将军请起,本皇前来视察军情,也等同微服私访,将军不必多礼,你且好好的听命行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