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玻接过这瓶水,看了两秒钟后,把它放到地上,转身往厕所走。若兮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几分钟后他出来了。“你这土医生的话行不行啊?”说着又打了一个嗝,“看来行不行都得死马权当活马医了。”喝完一口,做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又喝第二口,这样真的分三次将一瓶矿泉水喝完,做完三个深呼吸后,嗝奇迹般地止住了。“神医!”蓝玻朝若兮竖起大拇指,突然抓过若兮的手来,放在嘴上亲吻着。
若兮有些慌乱,却只是动弹不得。良久,她才想起什么。“对了,我带了你的书请你签名呢。”说着就站起身去拿包。蓝玻还在细细地亲她的手,她一站起,他也被带了起来。
若兮将自己细细读过并在上面做了许多读书笔记的蓝玻的书递给他,说:“请你签个名好吗?”
蓝玻接过书拉着若兮一起坐到沙发前的地上。他慢慢翻着自己写的书,看到那么多细致的阅读笔记,心中感动。“这是你做的读书笔记?”蓝玻指着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字。
若兮点头。
他抬起头:“太感动了!只要有十个这样的读者,我就满足了,就算没吃没喝也要坚持写下去!不对,就算只有一个这样的读者,我也很荣幸了。请允许我表达我的敬意和幸福感。”说着蓝玻张开双臂将若兮抱在了怀里。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的,若兮只觉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样被他搂抱在怀里好舒服,她竟想沉沉睡去。
等她清醒的时候,只见蓝玻拿了几本书放在地上,正在翻腾着。“你的读书笔记让我很受启发,虽然不见得与我写作的初衷相符,但它是你的真实阅读感受。这很珍贵。”说着,他递给她一本书,“我这里还有别人的一些书,你看看,看这段,你读后是什么感觉,‘是饭前漱口,还是饭后?饭前漱,则饭后那些食物残渣何以清除?饭后漱,则口腔里的大量细菌岂不都吃进了肚里?退休半月,老刘就为这漱口一事犯上了踌躇’。”
若兮:“这老人家可真够黏糊的,饭前饭后都漱一遍不得了吗?再有,作家这么写也挺黏糊的,这么个不是事的事,写这么起劲呢?”
蓝玻看起来也有些醉意,他亲昵地摸了摸若兮的头,她的头还在晕。“小兮的确是无忧无虑,一派真纯可爱。不过你要是换个角度,也许就能读出不一样的感觉来了。关于漱口的事情,为什么会在老刘退休后才变得如此重要和黏糊?之前几十年呢?为什么没有研究这事?短短几句话,看看一个无聊的事,却令老刘思前想后了半个月,也许还会继续思考下去一段时间,作者的用意何在?你想象一下,一个在职场叱咤风云一辈子的人,突然间,闲适了,轻松了,无须他再叱咤也不需他去风云了,社会对他似是无所需求了。那种从风光拥挤到真空的一脚跌落,对老刘心灵的冲击,何其巨大?就漱口如何漱法这一小事,简短数句,无一字用到凄凉啊萧然啊失落啊什么的,可每个字又都将老刘退休后的心境、生活的情状凸显无疑。细细咀嚼一遍,怎不会发出人生的浩叹?”
若兮认真听完,昏着的头更昏了,面上就露出虔诚来:“小玻大作家的教诲真的好及时,要不然,我真的咸吃萝卜淡喝汤了呢。看来不光写小说是一门精深手艺,读小说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
蓝玻醉意蒙眬地大笑:“鬼丫头还蛮皮实。要不说呢,那些评论家真的都是吃闲饭的?既然评论家这个行当红红火火,肯定有它的道理。我虽然时时和评论家们顶牛对着干,并不是不尊重这个行当。其实我内心非常尊重那些严肃的评论家,他们比读者甚至作者更开阔,更高明。他们评论一部作品的时候,胸中是埋伏了一大批作品做后盾的,横比竖较,就这一部作品的优劣、特点与共性有更深刻的了解。当然,有的作品是无法比较和无须比较的,因为它的独特性史上绝无仅有,但这样的作品实在是太少,或者说绝少,这类作品比如说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
“你准要问我既然如此尊重他们,为什么还要与一些评论家去斗呢。要向你坦白一个小秘密。即,与我战斗的评论家,我心里其实也是看重的,否则何须费那么大力气去与人家战斗呢?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只是与他们观点不同,实在是想就事情明辨出个是非。而且,得是个人,我才会去与之斗啊,所谓对手,其实是要讲究个功力相当的,否则,洪七公用降龙十八掌去打个一点武功不会的店小二,有意思吗?那这架打得起来吗?呵呵。不过,有些事情的后果你是无法掌控的,比如那些荷尔蒙分泌过旺的网友,能把一场好好的论争搅局成一锅烂汤,臭不可闻,名曰支持我,实则置我于万般无奈之境地,还打不得骂不得,唉,真拿他们没辙。
“当然也有些评论人员,他们有时候根本不真正去阅读作品,只为了钱情、人情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胡说一通,即使是一部好作品,真正的妙处没被读出来,却被他们一顿不着边际的瞎吹给吹坏了,那就得坚决开骂。
“还有一些人,只能说是伪学院派伪批评家,对这样一帮人,实在是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看他们那种挟知识以炫技的得意神色,就冲动得想打,这当然是暴徒心态。可是知识,哪怕穷他们一生,又能获得多少?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他们以外的人,拥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凭什么目空一切地胡说八道?现在回过头来想,没上大学也并不遗憾。因为这种不顾个人特点的教育已经不适合我了,我对学习时间和学习内容都不容自己分配的方式并不赞同。当然我不是反对大学教育这种体制,毕竟对于大多数没有学术自觉的青年人来说,学校教育仍是一种极好的规范之地,而且一些尖端科学需要学校提供实验基地的更是如此。
“唉,在你面前,我都成说教老头子了。这感觉可不妙。”
若兮一冲口,差点说,我就喜欢说教老头子,临到嘴边,才生生扭成:“我就崇拜说教老头子。人生道路需要说教老头子不停说教才能够少走弯路。”
二人相视大笑。蓝玻忍不住用食指刮了下若兮的鼻子。
少顷,蓝玻又爬起来,拿了两个高脚杯,把那瓶红酒也打开了。“你喝点儿红酒吗?这酒好喝,不像白酒那么冲,口感很好的,权当漱口好了。”说着,倒了小半杯递给若兮。
若兮本想拒绝,可鬼使神差地居然接过来抿了一口。“真的口感不错。”她说。
就这样坐在地上又喝了一杯红酒。二人都醉意渐深。若兮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已是晚上十点,就转头轻声对蓝玻说:“我得回家了。”说着就想站起来。
蓝玻把她拉下来坐在他身边。“再坐一小会儿。等会儿我给你叫车,送你到你家楼下,等你进了家门,打了电话给我报平安了再离开,行吗?”
6 吴翔龙新作《分层》是坨屎
就这样静坐了一会儿,蓝玻拿起身边另一本书:“许多名家的作品,并不一定他用心写了,你就能用心读。比如最近,国内知名的作家吴翔龙的获奖作品《分层》,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读不进去,那为什么大家还要买,还要读?听说《分层》已经印了快五十万册了。如果这部作品是一个无名作者写的,那就是一坨屎,最多印个一千册,可它是吴翔龙写的,吴翔龙这个金字招牌往那儿一放,那这坨屎也是香的,尤其现在又获了奖,人们更会抢着去读去分析,因为,非如此不能体现出自己的渊博和深刻,而且,在交流场所你如果说没读它,那你会被视为圈外人,或者傻球一个,你会如坐针毡,汗颜羞愧。这就是名望的力量。”
若兮从蓝玻手里拿过这书:“啊,这本书我也有,还没读。你读完了吗?”
蓝玻:“我读了,没读完。没办法,我喜欢以批判的眼光看问题,可是批判也得对事情有个了解不是。你知道成名的好处了吧?就这,别人说读不进去,一堆臭大粪,那你也不可能人云亦云跟着大粪吧?你得有独立判断,所以你也会去读,把臭的程度和大粪的成色给找出来。当然,我可不是为了去混场所,那里就不是个可以显摆的地方。”
若兮:“那你混啥?混媒体?”
蓝玻:“媒体自然喜欢我放炮,他们就愁没炮手。一般我都躲着他们。遇着合适的,才正经说一把。”
若兮:“那一般情况下,你混什么呢?”
蓝玻朝她挤眉弄眼:“这不是和你在混吗,你要是个记者,今天没准儿你就可以做个头条了。‘蓝玻炮轰吴翔龙’,或者‘蓝玻说《分层》是坨屎’,这样的标题,难保点击量或发行量不会成万倍地上升。哈哈哈……一般情况下我真的是懒得说话的,今天也是与你聊发了。我这人就这样,想说了就说,想在什么地方说才说,有讲究也没讲究,一切都要我自愿,别人要想拿捏我,没门儿。”停了一下,“当然,吴翔龙也写过好作品,当年引起了巨大争议的那本书,后来还被禁了的,就具有高度的自觉,将知识分子在一个历史时期的命运写得入木三分,在当时的文坛,典型性涵盖力无出其右者。后来也写过一两本好书,但现在,不知道是啥原因,堕落了。”
若兮看着嘴里仍喷着酒气、慢条斯理地说着的蓝玻,出神了:“堕落?”
“对,文格的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