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省立台中第一中学的教师李鼎彝,平日严守岗位,热心教学,他在校中两班中文,每周功课十二小时,由于家庭负担太重,而薪俸收入又太有限,迫不得已,于是只好在课外替学生补习功课,每日四小时,连星期天也不例外,一家八口的生活,算是由此勉强得到解决了,但时仅三年,却由于操劳过度而致疾以死了。
“这话大致不差,事实上,爸爸是累死的。”
“爸爸死后,有一位老先生特别奔走,料理后事,他就是人称‘沈二爷’的沈铭三先生。沈二爷因为辈分是外祖父级的,我们称他‘二太老爷’。他是典型的中国正派仕绅,爱护朋友,对朋友的忠心可靠,给我极深刻的印象。他跟爸爸的交情极深,他生在一八八七年(民国前二十四年,我则是民国二十四年,正好前各二十四年)比爸爸年纪大,他对国民党来了以前的政治社会,有着微妙的眷恋。他不相信国民党,认为国民党自私、没原则、不可靠。当跟他同岁的国民党蒋介石弄出了签了《中苏友好条约》、让外蒙古独立的消息传来时候,他气愤地对爸说:‘玑衡,你看,国民党在卖国!’后来局势逆转,国民党收缴全国黄金以发行金圆券时候,他基于对国民党的不相信,坚决不肯拿出黄金来兑换,他说他宁肯被查出来,黄金没收、人枪毙,他也不要给国民党来骗。沈二爷的不相信是正确的,金圆券很快就崩溃了,他保住了他的黄金,凭这些黄金,他有了逃难的本钱,最后逃到台湾来。爸爸死的时候,沈二爷在大热天里,四处奔走筹募‘李鼎彝先生子女教育基金’,有恩于我,使我们能够完成学业。他因为是前安东省主席高惜冰的亲戚,得在彰化纱厂做个看门的小职员,八七水灾时尽忠职守,在水淹及桌的桌上站了一天一夜。他得享大年,96岁才死。沈二爷没受过什么新式教育,爱看的只是一部书——明朝吕坤(新吾)的《呻吟语》。《呻吟语》是中国正人君子的教科书,在沈二爷身上,我看到了正人君子的一个典范。沈二爷使我对朋友之道,变得甚为古典,我变得喜欢交够朋友的朋友,这些朋友,都是旧式的。我对工业社会里的朋友之道一概不欣赏,我觉得那种友情现实、速成、而易消,因此我的朋友不多,我很挑剔。但成为我的朋友的,我就忠心耿耿,他们对我,也是一样。不过随着各人际遇不同,也有的老朋友过分偏离,当然也就渐行渐远了。因此我才有一句名言:‘新朋友,不交;老朋友,遇缺不补。’我对老朋友的限制名额式的珍重,由此可见。”
“爸爸留给我二项有形的遗产:一、两套《资治通鉴》,一套是残缺不全的铅排胡三省音注本,一套是影印百衲宋本,都在我穷困时卖掉了,前者由同寝室的孙英善买去送给张玉法了;后者由台大历史系买去了。二、一只普通的手表,由于是火葬,手表拿了下来,那时我穷得没钱买表,爸爸戴的,最后留给了我。”
“我个人本来志在学文,不在弄法,只因几分之差,没考入台大文学院,沦入法学院,心有未甘,决定重考。但台大学生不能重考本校,得先自动退学才成。”
“我很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就在改制前夜的6月27日,自动退学了。150人中,我是唯一一位因兴趣不合,敢于退学的。”
“我是1955年20岁进台大历史系一年级的。头一年误入法律专修科,原因是联考时总成绩被数学拉下来。”
“由于对中学教育和法律专修科的不满,考取历史系可谓一偿宿愿。进台大文学院的拱门,呼吸着远比中学自由的空气,我一度感到满足。”
“1955年我20岁,暑假后以第一志愿入台大历史系,表面上如愿以偿,但是很快就大失所望。我看不起别人、不喜欢上课,连考试都懒得应付。大一时八门课,有三门不及格,甚至连中文都差点不及格。原来中文是叶庆炳教的,第一次交作文,他虽在班上公开夸奖李敖的作文全班第一,可是我一直讨厌他,认为他没有学问却装腔作势,后来我拒绝背书,他声言给我不及格。他的考师——中文系的郑骞在旁讲了一句话:‘李敖的中文不及格,谁的中文及格呀?’叶庆炳有所顾忌,给了我68分,我大一总成绩,第一学期只71.51分,第二学期只65.45分,成绩之烂,一望而知……”
“有一段时间我送报、送全台大各单位的报纸,早上未明即起,骑车到火车站附近贩报地以现金批来报纸,就地折好套好,再赶回台大,等到送到女生宿舍时候,她一定等候在门,双手奉上为我冲的热牛奶。感情好到这种程度,不但同居,并且在大二时,她干脆转出了化学系,转进了历史系(在她转出时,有一个化工系的学生转进化学系,就是李远哲)与我同班了。”
“后来我和庄因等合租了一间小房,有时和‘罗’两人在一起,并在1956年10月15日这天‘情归不处’(我不再是处男,她也不再是处女了)。当时我21岁,正在历史系念二年级。在那个年代台北有公共浴池,内有房间,似乎未闻警察去查,我们提心吊胆的去过一次,性交、戏水,洗得好痛快。”
“我和‘罗’的恋爱,遭到她家人的激烈反对,她母亲罗老太太甚至到了一面用筷子杵着碗里的元宵,一面歇斯底里叫着‘李敖,李敖早死!李敖短命’的程度,这种虔诚的基督教徒的水准,我至今犹有余憾。”
“家境的艰苦,似乎使她的父母加深了反对异端李敖的敌忾,我和她有一对石印,她父亲发现了,把有她名字的那颗印,磨去名字退还给我;而她的母亲则说:‘你将来阔到了做总统,我们也不上你门;你将来穷得讨了饭,讨到我们家门口,请你多走一步!’”
“两人分手之夜,她(彦按:‘罗’)把内裤送给我。”
“‘罗’的离去,使我遭遇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困境,那时我年轻,一天晚上吃了一瓶安眠药,被同房的翁松燃发现,强拉我去台大医院洗肠。”
“在‘罗’离去以后,我花了半年时间用日记勉励我自己,但是,过多的日记其实活像理学家与宗教家们的内省功夫,这种功夫一个人做尚可,可是一与人接触,便败相毕露、犯错累累,晚上在日记上自责,第二天一出了门,又复失控。如此周而复始,实在无效而且累人,因此,我就决定停写了。这次记日记的经验,使我此生很少做长篇的自省式的日记。我认为三省吾身也好、五省吾身也罢,都要有临场的可行性才算,而自省式的日记一如军校练兵,上了战场能否打胜仗,还要看实际才行。”
“在我《大学札记》、《大学后期日记》甚至《一个预备军官的日记》里,可以很明显看到我怎样励志自勉,度过那最大的困境。其实,度过的根本方法不在励志自勉,而该赶紧李代桃僵、赶紧以新的情人取代旧的,一如桃子没了,解决之道不是励志自勉桃子多不好吃,而是赶紧吃起李子来,有李子好吃,自然对桃子有抵抗力,不再沾恋。”
“在大学后期,我跟同班的有英国血统的‘咪咪’有短暂的恋情。‘咪咪’身高一米七零、身材一流、皮肤白皙……”
“‘咪咪’的父亲是名人,家世不错,她仪态在优雅中有股气焰,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
“1954年,陈世熙在台大办《这一代》杂志,拉我写稿,我就写了《从读(胡适文存)说起》。文章写好,他们顾忌,没有用,就还给了我。过了两年,陆啸钊办《大学》杂志,他不在乎,遂拉去刊登。刊登后近一年,有一天‘罗’忽然提议说:‘何不寄给《自由中国》?他们一定登!’于是我删了一部分,她代为抄好,遂改登《自由中国》。这是我在《自由中国》上发表的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文字。刊出的时间是1957年3月1日。此外我在《中央日报》也发表过一些有关胡适的文章。在《自由中国》发表文章后一年一个月,胡适从美国回来,约我到台大校长钱思亮的家里,跟我说:‘呵!李先生!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丢光了的著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他并且透露:‘雷震特别写信给我,推荐你这篇文章。’雷震那时办《自由中国》杂志,严批台湾当局声动中外,能够在这个杂志上真名发表文章,我深感光荣(施启扬也写过一篇,但不敢用真名发表)。”
“雷震虽然办《自由中国》,但是这杂志真正的灵魂人物是殷海光。殷海光是台大哲学系教授,我的文章发表后,张灏跑来找我说:‘殷海光看了你的文章,想见见你。’”
“约会订在下午,在殷海光家里,我如约前往。”
“我同殷海光的第一次谈话,就在并不投机的情形下做一结束。我对他印象奇劣,虽然我喜欢他那光芒四射的文章,可是对他这个人,我却十分倒胃,倒胃得甚至不想选他的课。”
“我只记得一次在马路上碰到他,我向他请教一个方法学上的名词。除此之外,见面时我也学他样,故意冷峻,好像两人不认识似的。古话说:‘恶声至,必反之。’殷海光不通人情,真该给他还以颜色。这就是我当时对他的态度。”
)
“长袍成了我个人的商标,历史已久,不但传之于口,而且形诸笔墨……”
“(四)做一个生龙活虎的好汉,充满了热情与活力。”
“我在1959年6月18日毕业,8月2日南下台中,这天上火车时,到台北车站来送行的有周弘、景新汉、马宏祥、白绍康、华昌平、李华俊、陈又亮、陈鼓应、祝庭生、张克斌、袁祝泰、朱广诚、黄锡昌、施启扬、佟耀勋、阙至正、孙英善、林淑美、杨祖燕、杨世彭、袁天中、萧启庆、王尚义、陈良榘、王曾才、李耀祖等26人。我在台北的5年大学风光,就此告一段落。交游之广,由此送行名单中可见一斑。”
(1)《李敖回忆录》P65
(2)《李敖回忆录》P77
(3)《李敖回忆录》P65
(4)《李敖回忆录》P65—66
(5)《李敖回忆录》P78—79
(6)《李敖回忆录》P79
(7)《李敖回忆录》P78
(8)《李敖回忆录》P78
(9)《李敖快意恩仇录》P69—70
(10)《李敖回忆录》P78
(11)参考本章的(9)
(12)《李敖回忆录》P7g
(13)《李敖回忆录》P79—81
(14)《李敖快意恩仇录》P70一71
(15)《李敖回忆录》P82
(16)《李敖回忆录》P78
(17)《李敖回忆录》P78
(18)《李敖快意恩仇录》P71
(19)《李敖快意恩仇录》P71
(20)《李敖快意恩仇录》P71—72
(21)《李敖快意恩仇录》P71—72
(22)《李敖快意恩仇录》P81—83
(23)《李敖回忆录》P83
(24)《李敖回忆录》P83
(25)《李敖回忆录》P83—84
(26)《李敖快意恩仇录》P89
(27)《李敖回忆录》P84
(28)《李敖快意恩仇录》P89
(29)《李敖回忆录》P84
(30)《李敖回忆录》P84
(31)《李敖回忆录》P85
(32)《李敖回忆录》P85
(33)《大学札记》(1957.5.18)P174
(34)《大学札记》(1957.6.4)P199
(35)《大学札记》(1957.6.10)P206
(36)《大学札记》(1957.7.7)P235
(37)《我将归来开放》(1957.7.29)(中国友谊出版公司)P1
(38)《大学札记》(1957.11.17晨)P278
(39)《李敖快意恩仇录》P89
(40)《大学札记》(1957.6.10)P207
(41)《李敖回忆录》P85
(42)参考本章的(44)
(43)《李敖回忆录》P85
(44)《李敖回忆录》P85
(45)《李敖回忆录》P85
(46)《给咪咪》(1958.3.18)P14—15
(47)《李敖回忆录》P88
(48)《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6.8)P227—228
(49)《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6.14)P235
(50)《李敖回忆录》P88
(51)《李敖回忆录》P90
(52)《李敖回忆录》P90—91
(53)《李敖回忆录》P91
(54)《李敖回忆录》P91
(55)《李敖回忆录》P92
(56)《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6.15)P237
(57)《李敖回忆录》P93
(58)《李敖回忆录》P93
(59)《长袍心理学》(1963.3.13改一年前的旧作,11.27再改)
(60)《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11.13)P338—339
(61)《长袍心理学》(1963.3.13改一年前的旧作,11.27再改
(62)《长袍心理学》(1963.3.13改一年前的旧作,11.27再改)
(63)《长袍心理学》(1963.3.13改一年前的旧作,11.27再改)
(64)《长袍心理学》(1963.3.13改一年前的旧作,11.27再改)
(65)《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6.3)
(66)《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7.1)
(67)《大学后期日记甲集》(1958.7.7)
(68)《大学后期日记乙集》(1959.2.28)
(69)《大学后期日记乙集》(1959.5.6)
(70)《大学后期日记乙集》(1959.5.6)
(71)《大学后期日记乙集》(1959.5.26)
(72)《李敖回忆录》P86—87
(73)《李敖快意恩仇录》P72
(74)《李敖回忆录》P89
(75)《李敖快意恩仇录》P88
(76)《李敖快意恩仇录》P88
(77)《李敖快意恩仇录》“我觉得从大学中‘换俗情’‘洗俗情’反倒过慢,慢得使自己不满意,感到浪费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