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向候车厅颠,后面又来一只狼。瞅见他眼里凶残的绿光,我脸都吓绿了,死命地往大厅里跑。我就不信了,当着这么多人他敢对我下手。
这只狼跟我死磕上了,我跑哪儿他撵哪儿,紧紧咬住不放。在世风日下的今天,指望有人见义勇为救我于水深火热,门儿都没得。救世主就是我自己。拼蛮力没戏,那就斗智斗勇。
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公共厕所狂奔。大男人往女厕闯,想必坐地收钱的守厕大妈不会答应。何况跟全体女同胞叫板,她们的家属可是要发飙的。
我一头钻进女厕,屏声敛气地倾听外面的动静,伸长脖子向门口张望。直到确信那只狼离开了,我才放心地出来。守厕大妈喊住我,丫头,你还没交钱呢。
我被雷晕,有没搞错,进厕所还要交钱。我一天进去八次,每次都交钱,那还活不活了?要是我身无分文,大活人岂不要被尿憋死?今儿来城里我算是开眼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在这里都能发生。
出来后我在离厕所最近的位置坐下,以便随时躲避恶狼的袭击。
身边的老太太边喝绿豆稀饭边向女儿抱怨,买这一碗要票子,待会儿去厕所又要票子,进进出出都要票子,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有什么整不明白的,人家做生意进出口还要交关税呢。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做纳税人,该自豪才对呀。
我笑喷。这娘俩若去春晚演小品,准能让全国人民笑翻。
众旅客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说笑笑打打扑克,都不寂寞。唯独我形单影只,时间贼难打发。百无聊赖,我就看他们傻乐。对面坐着一堆山民,男男女女一大家子,看样子要去N远的地方探亲,大包大包的行李上还拴着一只猫。眼下这小宝贝可值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一只,家鼠造反,老妈想猫都想疯了。
厅外已完全黑透,厅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列车到站,播音员亲切地向大家报告到站车次和停靠位置,立马就有人潮向出口处涌,大包小包摩肩接踵争先恐后。见此情形,我急得抓狂,所有人都闪了,剩我一人在这大厅怎么办?工作人员要来清场,我连栖身之地都没了。这些人行色匆匆都在向美好生活奔,我却白痴一样折腾成盲流。歇了吧,城市再炫,也是别人的。我这乡下妹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这儿凑什么热闹。鼓捣得连安生觉都不能睡,还担惊受怕。
这仅仅是黑夜的起点,我已经度日如年了。漫漫长夜好难熬哦。我抓狂地地向四处张望。东边日光灯雪亮,是书报杂志专柜。围着不少人,俯下身子透过玻璃柜台选自己心仪的。我挤在人堆里寻找亲爱的《小说月报》。挤了半天也没找到。失望之余,只有退而求其次,买一本《家庭医生》跟漫漫长夜残磕。
身边有人凑在一起打牌,有人扎堆胡吹海侃,有恋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顺便培养一下偷窥癖不虚此行,我竖起耳朵听新新人类的缠绵情话。俩人玩命地显摆自己的旅游经历。美女说坐火车比坐轮船舒适度高,帅哥说坐飞机超爽超刺激。美女说三峡风光迷死人,帅哥说它比九寨沟逊多了。我听得鼻血井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真该再来一遍,让这些潮男潮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腾出地儿来让我这又红又专的劳苦大众爽个够。
受不了那刺激,我选择一处前后左右都没人的位置坐下,清心寡欲地看杂志。
小贩在过道里来回穿梭,个个举着打火机、剃须刀之类的小玩意儿痴缠,旅客不放血他们就没完,那超厚的脸皮令人叹为观止。只要有人管不住眼球看他们一下,好戏就开演了。他们会没完没了地缠住此人,直到他放血为止。
受不了这前赴后继坚忍不拔的小贩,有旅客一见他们靠近就拿报纸遮面,装出认真阅读的样子,要么闭眼假寐,任凭他们千摇万晃都权当狂风在吹。
这招儿真高,我百试不爽。把杂志从头看到尾,连广告和征婚启事都不放过。其中有篇文章令我大爽。主要讲少女那层最可贵的膜,破裂原因也可以是剧烈运动。有得救了,婚后那祸害如果拿这说事,我就把这篇文章给他看,看他还敢拿捏我!
眼皮发涩,浓浓的睡意袭上来,我趴在椅子的靠背上睡着了。大厅里的广播响起,梦里听起来那么辽远,仿佛有人在幽深的山谷声声呼唤。又仿佛寂静的山上传来阵阵仙乐,那声音若断若续,缥缥缈缈。
我正沉入甜美的梦乡,超大的嗓门把我惊醒,谁的钱掉地上了?
我警觉地低下头在地上四处看,什么都没有。见我紧张的样子,身后那几个坏小子笑翻了。被人恶搞的感觉甚是不爽,我正襟危坐,完全拿他们当空气。小样,想跟姑奶奶套磁,门儿都没有。
与狼共舞超不安全,我狂闪,坐到四处都不挨人的位子上,离群索居。
大厅里人语喧哗,跟方言大杂烩有得拼,我一句都听不懂,权当是听鸟语。看他们衣装超级时尚,想必都混得风生水起,是我这赤贫的无产阶级所不能比的。逊就逊呗,咱识趣一点,离他们远点,免得被人鄙视死。
大热的天,却没地儿洗澡,满身的汗那叫一个臭!连自己都不想闻,别人闻见还不要恶心死。我拿自己当病源体,跟众人保持着环保距离。此时此刻,家对我的诱惑巨生猛,能洗净身子睡在床上,是多么幸福的事!N个这样的日子都过去了,我却没一点感恩之心,的确太不懂事。
长这么大从未熬过通宵,架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侵袭,我匍匐在旅行包上睡着了。梦里有猫成心捣乱,拿爪子在我背后蹭来蹭去,闹腾得人心烦,我闪了又闪,还是拿他没辙。于是从睡梦中挣扎出来,冲着它就要发飙,一回头我石化了。哪里有猫,分明是一彪形大汉正色迷迷地盯着我,俩眼冒绿光地写着邪恶的犯罪倾向。
我吓得歇菜,他要干什么,******?刚才一再推我,成心试探?来不及多想,我抓起旅行包暴闪。一直蹿到门口,看见警察,我才打住。被护佑了N秒,见那色狼没追上来,我才向厅外颠去。
厅外别是一番洞天。平台上旅客三三两两睡在一起,个顶个地比拼打呼噜。家家店铺竖着出租凉席的牌子,让我开了眼。连凉席都能出租,城里人真能折腾,赚钱的招儿超级另类,我们农民还真没这脑子。
平台下的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睡着的人。夜空被黑暗笼罩着,两行昏黄的街灯恹恹欲睡,把天上星星的光辉全遮住了。远处驶来一辆小汽车,吐出一个人后又悄无声息地开走了。平台的边沿蹲着两个男人,一看就是萍水相逢的主儿,两人交换一支香烟后就八卦开了,你怎么不去住酒店?
闷骚男答,晕,鸡那么多,******就够人受的了。
我被雷晕。城市生活也太他娘的另类了,女人不要脸到哭着喊着上赶着跟男人睡。瞧这超级好男人怕成什么样了,揣着票子不敢住宿。还是我们乡下好,男男女女安安稳稳睡在自家床上,没有这伤风败俗乱七八糟的事。
我正想得出神,背后传来充满磁性温柔得能掐出水的男低音,你要去哪儿?我吓一跟头,忙回头看,是一色狼。我心里嘀咕,关你屁事。别以为跟谁套磁就能一夜情,美得你!
见我装雕塑,他不死心,又问了N遍。
沉默是金,我就是不开口,让他找不到破绽,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大概看出跟雕塑一夜情没戏,这色狼灰溜溜地闪了。
我坐在平台上郁闷起来,这些男人脑子都被驴踢了?见了雌的就******,满肚子一夜情,爱情的忠贞和家庭责任感就这样被强暴了?崩溃,城市的嘴脸我算是整明白了,白天物欲横流,夜晚****上台走秀,没一个清静的时候。我这天真的乡下妹,就不要趟这浑水了,还是回我的世外桃源隐居去。
商店的录音机里传出童安格深沉抒情的歌声,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我听得如痴如醉,眼前出现与那祸害相爱相守的点点滴滴。对他的思念跟点燃的鞭炮有得拼,一发而不可收。亲爱的人儿,你在何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事儿办得顺不顺,有没像我想你这样想我?一去就是N天,连个信儿都不给,知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
夜风渐冷,我从包里拿出衬衣穿上。望着城市的夜空,我暴郁闷,程发忠啊程发忠,你骑着白马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就像以前N次巧遇一样,忽然闯进我的视线,来个大大的惊喜。没有你作伴,我的旅途好孤单。
受不了寒气的袭击,我朝有空调的大厅里颠去。整个大厅都睡着了,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困意。我立马被传染,坐在椅子上就沉沉入梦。
不知睡了多久,警察的吆喝声把我惊醒,天亮了,别睡了,起来!
于是一大群人伸懒腰,打呵欠,朝厅外涌。夜色还没褪尽,广场上到处是卖洗脸水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洗脸啦!有毛巾、清水和香皂!
我这土老冒再次开了眼,连洗脸水都卖,城里人赚钱的招儿真多,凭人家那聪明才智,不发财都难。由此看来,我们乡下人赤贫是理所当然的,去镇上卖点农产品都嫌出糗,看见熟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像人家城里人,半夜三更低三下四声声吆喊。
随着人流来到汽车站,候车厅爆满,显示计划生育常抓不懈的必要性。到处都有提着行李背着包的旅客。我向大厅里扫视一遭,无意间瞥见昨晚因五毛钱跟服务员磨唧半天不得闪人的山民。我纳了闷,他连五毛饭钱都靠我扶贫,哪来的钱买汽车票?哦,我明白了,他在和服务员认真切磋市场经济规律,我这白痴却做冤大头,烧包地把钱拱手送给人家,还自恋地拿自己当活雷锋,得瑟半天。真是搞笑。
售票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中等身材的瘦男人不想久等,刚从队伍旁边斜插进去,就被一猛男暴打。铁拳头攻势那叫一个凌厉!惊世骇俗的暴力场面吓得我腿都软了。真替那弱势男人不值,票没买到,先挨一顿胖扁。那一百多斤肉被人当沙包练。五脏六俯不知有没有事。只见旁边围观者一大堆,没一个敢喊停,全拿它当动作片欣赏。猛男的胖老婆胖儿子在一旁拿它当有氧运动,谁也不叫停。
票买到手之后,我在厅内四处找洗手间,急得一脑门汗。折腾半天把水灾搞定了,到检票口却被工作人员当孙子训。城里咱又不常来,鬼才知道有那么多破规矩。大呼小叫的,比拼谁脾气爆啊?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我只有装孙子,随他们显摆自己的大嗓门。
进了停车场我傻眼了,到处都是车,哪一辆是我要坐的?没辙,我只有耐着性子慢慢找。
滚下去!女乘务员踢皮球一样把乡下老汉轰下车。感谢这暴力场面,它使我总算找到了要坐的车。倒霉的老头护着两大编织袋东西无辜地望着动粗的乘务员,一点反抗都不敢有。
坐在我前面的就是售票窗口施暴的中年男人和家属,我脸都吓绿了,心里暗自祈祷,老天保佑他别取我的小命,我这八十四斤之躯受力面积小,承重能力差,消化不了他的老拳。
回到县城,三哥请我在外面吃早餐,同桌的还有他的发小。昨天那惊心动魄的经历足够我写一部历险记,当着三哥的面我显摆起来,先描述那城市有多大,我们这小县城跟它简直没得拼。还没等我慢慢道来,就被三哥喊停。主要是嫌我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害他跟着出糗。
我兴致勃勃地把这部历险记说给老妈和姐姐听,吃她们一通恶骂,说我超级败家,没事跑到城里干什么,白白烧钱。
满怀的创作激情惨遭冷水泼,我彻底无语。OK,你们不赞一个,我就独享这刺激而富有创意的历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