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多年养成晚饭后就上楼的习惯。父亲的去世改变了我这个习惯。一人呆在楼上我心里怕得慌。耳边全是那夜送他去火化时汽车轰轰的响声和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我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凄冷地狱。无边无际的恐惧使我的丧父之痛更加深切。
坐在桌前想写点什么,心却静不下来。晚饭时公公那番话在我心里翻腾得厉害。父亲的葬礼刚结束,就跟姐夫干仗,为这茬我心里一直堵得厉害,还没从这纷争中缓过劲来。这老狐狸就往我伤口上洒盐,他也太过分了。大哥不就借了我一笔钱吗?人还在,债就烂不了。他倒惦记起来,生怕大哥赖账不还。那钱是我一分一分攒的,关他屁事。说什么他老了怎么办。好像我娘家借钱妨碍他养老似的。怕我可怜大哥,把这笔债一笔勾销,他引经据典,说他老妈生病期间,借他妹妹的钱一个子儿不少地还上了。为父母养老送终是儿子的事,女儿是嫁出去的人,没义务管。他可真逗,天下女儿都不尽一点孝道,还不如养猪养狗呢。他真有种,就别接受女儿一丝一毫的孝敬。指责别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意念中我把老奸巨猾自私奸诈的公公痛殴得生活不能自理,心里才好受点。
连续几个夜晚没睡过囫囵觉,强打起精神回学校上班,面对一大摊子工作,我真想撞墙。跟我教同一个班的物理老师,硬把一大堆课塞给我上。人困马乏,实在上不了。我拜托他帮帮忙,暂时替我分担一点。这铁石心肠的人渣一点不顾我悲痛欲绝的心情,冷漠地拒绝了。
实在撑不住,我找到曾暗恋过我的教导主任,让他以组织的名义协调。他一听立马找这人渣。当场就搞定。我心里无限感慨,还是做官好啊,在世风日下的今天,寻找有同情心的人很难,倒是趋炎附势的人一抓一大把。
学生音乐课唱流行歌曲,同事在办公室说真好听。我听得头大,说有什么好听的,噪音污染。
同事说,你心情不好,听天籁之音都白搭。我想想也对。情绪这么糟糕,我需要的只是安静,适合躲到无人处独自疗伤。
丧父之痛使我没了工作激情,面对学生,我心神恍惚,常常不知所语,眼睛老爱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夜晚我恳求老公,你早点陪我上楼,别看电视看到十二点。
他以惯有的木讷敷衍我,十二点以前我睡不着觉,多年养成了这个习惯。
我一人在楼上害怕。一向要强的我还是坦白了心底的脆弱。真的,我只要一人呆在楼上,耳朵里就出现幻听,周围太过寂静,汽车的轰鸣声与母亲的哭喊声交错在一起,没完没了地折磨着我。
村里造新房的大叔托我买水泥,我几经辗转,找到老公的小姨妈才搞定。往回送的时候是傍晚,汽车在小镇耽误许久,才找来人给门店卸下一部分。等驶上石子路时天已黑透。我家远离小镇,路况巨差。今年春天淫雨绵绵,烂泥巴几尺高,汽车无法往前走。停在十字路口,我和司机徒步往村子里走。路上我告诉他,心里很怕,因为父亲离世仅仅一周,走在这熟悉的小路上,总觉得他老人家就在身边。
回到村里,我扔下司机和大叔去鼓捣水泥的事,一人跑去找妈妈。
大嫂心肠歹毒,容不下我可怜的妈妈,她老人家暂住在二叔家。见到她,我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可怜她辛苦操劳大半辈子,到老连个窝都没有。自己住了几十年的窝被二哥二嫂霸占了。大哥那三间平房是爹四处借贷帮忙盖起来的,当然也有大哥亲自向我借的一笔款子。可是,他们不许母亲住。学校那间破房子妈暂时还不想回去。奶奶和爹两个多月时间在那里先后离世,她一人住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屋子里,怕是胆要被吓破。
面对母亲的困境,我真替她憋屈得慌。大半辈子掏心掏肺为儿子活着,临到无依无靠的时候,却被他们遗忘在风中。我心疼地说,妈,去我家住几天吧。
我不去!哪儿都不去!母亲拒绝得很坚决。
我哀求道,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像你这样天天哭,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天天守着你爹,不离他半步。妈哭喊着。你家有公公婆婆,我去了多不方便。
想想也是。婆婆那德性,成天拿捏着装斯文,咬文嚼字整得跟高级知识分子似的,妈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最见不得她这出。况且她和公公成天没完没了地秀恩爱,妈看了能不触景伤怀暗自垂泪?
都奔三张了,还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做外人眼里的啃老族,真实情况却是AA制,受这无妄憋屈,真令人爆血管。我好几次提出去外面租房租,恋母情结严重的老公却坚决不同意。他这懒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生怕离开爸妈他会死掉。就是这点,令我深恶痛绝。十四岁离家到外面读书,早已养成了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跟他家人在一起,我活得巨不自在。三哥也因这点鄙视老公,都奔三了,还不能另立门户,委身于父母旗下成天浑浑噩噩。
三哥这人巨能算计。每年把岳父家的茶叶和木炭拿来让公公帮忙卖。因为手里有点小权利,这些山货都被公公卖给附近各个学校。为这茬,我和同事还翻了脸。一女同事当着大家的面说这茶叶在商店仅卖几块钱,卖给学校却高出几块。被击中软肋,我从此对她充满敌意,路上迎面遇见都视她如空气。
卖山货所得款子全部交给三哥,我一分没捞着,还要为他贴一大笔钱。那些领导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三番五次送礼,货款断然拿不到手。老公为此没少跟我掐。
在他面前大方惯了,三哥拿我当大款宰。跟他一起回娘家,荤菜素菜全是我买单,他两个肩膀抬张嘴吃白食。按理说,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娘家就是客,他是主人,饭菜由他张罗才对。他却把我推上火线,自己当起客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