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儿里王大校长的女儿出嫁,马屁校长少不了要去送贺礼。令人怄火的是,他当马屁精不够,还要把我们这些穷下属也拉上。真是郁闷。大校长统领着他,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根本不搭界。脸都没混熟,我们干嘛要上赶着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再说了,马屁校长拿公款送礼,财大气粗,我们这些月光族,一月那几个铜板,牙缝都不够塞,哪有闲钱帮这马屁校长去拍。
马屁校长在会上发话了,手头没银子没关系,可以从学校预支了先。话都到这份上了,不是硬性摊派是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就去吧。
下午一放学,全体教师在马屁校长的带领下向王大校长的家颠去。我和于金香颠得慢,落在队伍后面。
夕阳照在田野上,齐腰深的小麦长势正疯,绿得发亮的叶子裹住鼓囊囊的麦穗,把田间小路遮得只剩一条缝。麦田东边横着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渠,它两边长满参天白杨,茂盛的叶子在夕阳照射下升起薄薄的烟雾。
在这醉人的黄昏里,我和于金香悠闲地散着步,把赴宴当旅行,一路嘻嘻哈哈闹腾得欢。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飘来,我俩集体被雷晕,在这终岁不闻丝竹声的穷乡僻壤,哪来的仙乐?
正要进一步探究谜底,那祸害和小柳从水渠北边冒出来了。小样,瞧他俩那德行,边走边吹,整得跟迎亲队伍似的。
于金香看见,惊喜地叫,是他俩!
跟那祸害分手N天了,都还在较着劲呢。高傲若我,才不会降尊屈贵主动搭理他。他吹不吹笛,吹给谁听,闷不闷骚,关我屁事。我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走自己的路,让他抽风去吧。
村子西边有打谷场,柴垛一个挨着一个,跟连绵起伏的山峰有得拼。有了这样的屏障,我恶搞那祸害的念头上来了,拉着于金香的手,闪到柴垛后面,调皮地对她说:别吱声,咱们藏在这里,让他们找吧。
躲猫猫啊你,幼不幼稚?她嘻哈着跟我一起藏。
看到他俩着急上火地寻找的样子,我笑喷了。于金香捂住我嘴,敬业地把游戏玩下去。我是有点变态,别人越上火我越爽,喜欢把别人玩于股掌之中。这应该是我做人的恶劣之处。
王大校长家高朋满座。放眼望去,都是我们这条战线的。混了一官半职的所谓精英在院门口杵着,大概是不屑于进到院里与我们这些虾米为伍吧。郁闷,这些一肚子坏水的杂碎,个个都是自恋狂,我们卖自己的苦力,谁爱搭理他们!
因为在头儿家里吃饭的缘故,同事们都拿捏着,不敢放开了吃喝。一顿饭整得人巨憋屈。风卷残云之后,大家作鸟兽散。我拉着于金香就要离去,一双眼睛不忘搜索一下那祸害的具体位置。在他面前,我就是这样犯贱,明明分手了,他的死活关我屁事,关心他还不如关心一头猪。
正全方位扫描呢,他出现在我视野里。真让人跌破眼镜,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居然坐贵宾席。坐就坐吧,还不识趣,敢在头儿家里跟小柳拼酒。他还嫌自己喝高后那德行还不够糗是不是?全镇教育系统的头儿哪个不拿他当落水狗痛打?那罪名是罄竹难书啊!全是放荡、败家、堕落、荒淫之类阴损恶劣的字眼。也就我这样的白痴才会跟他瞎混。
见我站在门口向他望,他招招手,意思是稍等片刻。这样我撇下他倒有些不厚道了。
归途中我一直拿捏着不肯和这祸害说话,气氛有点僵。
小柳讲起了鬼故事。有个男人晚上回家,天下着小雨,他低着头往前走,忽然感到两肩被挟持。他纳了闷了,谁跟我这么亲热,什么时候跟上我的?他好奇地向左右望,这一望他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这两个人都没下巴颏儿。他被雷晕。是鬼!他撒丫子就狂奔。奇了怪了,无论他颠多快,都甩不掉这俩鬼。没辙,他只好听天由命。
在十字路口,俩鬼请他坐下打牌。他为鱼肉,人为疱厨,水深火热也得忍着。他只好坐下。运气真不错,几乎每一局都是他赢,望着赢来的一大堆钱,他乐疯了,心想自己时来运转,一会儿工夫就成了大款。
村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陪他打牌的两个鬼倏忽不见了。低头望望地上赢来的钱,它们全变成了灰烬。原来这是活人祭奠亡灵焚的纸钱。他没命地往回赶,两腿累得发软,颠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天亮了,下地干活的人看见,喊了一声,他才醒过来。
我胆小,禁不住唬,脸都吓绿了还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鬼都闪了,他为什么还颠不出那地方?
傻了吧?地上有迷魂草,谁踩着它就只能在原地打转。小柳老辣得跟大仙有得拼。
这使我想起爹前年迷失于雪野那茬。家境一直不好,一到过年爹就为没票子办年货愁,当时他捏着国家发给我的肉票去镇上,在茫茫雪地里迷了路,颠来颠去只是作圆周运动。后来熟人打了声招呼他才醒过来。据老妈说,他是踩了迷魂草。我当时巨不相信,只科学地解释为爹为银子不跟他亲心里闹腾得慌,思想太纠结而忽略了脚下的路。再说了,天地白茫茫一片,连个标志都没有,换谁都迷。
地上到底有没这种草,谁也整不明白,邻居李老师也给我讲过类似的故事,那可是一行几个人走夜路,在原地打转到后半夜,累得那叫一个惨!类似事情我听过N件,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脸都吓绿了,于金香这事儿妈还在追着听这鬼故事的续集,那人回去后没什么事吧?
谁说没事?事儿大了去了!他回去后生了一场大病,花了大把大把的钱去大医院求诊,还查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有人建议他去找乡间的神婆。她看病可神了,专治疑难杂症。神婆一口就把他见鬼的事说得真真的。还支了个妙招:家属在大路旁烧纸钱,连烧三晚,一边烧一边喊他的名字,这样他被吓掉的魂儿就被招回来了。这神婆还真不是忽悠的,三天之后他果然没事了。
我一向以胆大鲁莽著称,此刻吓得肝儿颤,追着小柳问,迷魂草长什么样你见过了吗?
晕!这种草能随便让人看见吗?踩到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没人来提个醒。
我一直坚信自己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却不想这么轻易地被封建迷信打败了。此刻紧紧拉着于金香的手颤抖着说,咱们顺着大路中间走,离花花草草远点。
没事吧你们?神神叨叨的!听好了哦,看见鬼吱一声,我正想捉几个拿去卖钱呢。这祸害让人眼镜跌碎一大堆。
财迷啊你?想钱想疯了,竟然打起鬼的主意。真是胆儿肥!于金香恶损他。真是跟我心有灵犀,不亏是我死党。
前面是小柳居住的村子,他闪了。剩这祸害一人做护花使者了,他跟我们耍大牌,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小样,跟我装,想让我哭着喊着上赶着求他保护,美得他!我沈发贞是谁,冰雪聪明精灵古怪,才不上他的套。我拉着死党狂闪。
我是吉人自有天相。还没颠几步,邻校的男教师赶了上来,他孙女是我学生,这层关系使我们唠起来不必把天气都动用上。
回到黑漆漆的校园,我胡乱洗洗就睡,正如痴如醉地沉浸于梦乡中,窗上的钢丝网动静大得跟地震有一拼。我被惊醒,披衣爬上书桌向外望,看看是谁深更半夜兴风作浪惊扰我的美梦。
银白的月光洒满校园,那一地清辉分明是自由女神的代言人,温柔、知性、浪漫、神秘,好一幅月朦胧鸟朦胧的勾魂画面,忘了他耍帅装酷晾我的仇恨,我飞快地对眸子贼亮的他说,等我,我穿好衣服就出去。
把我电晕了,这祸害却装无辜,叹息一声说,你睡吧,外面挺凉的。
闷骚的家伙,他什么意思,折腾我玩啊?把我闹醒,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就闪人,缺不缺德呀?我悻悻地爬上床。他哼着《明月千里寄相思》: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真怕他这这调调,整得跟多受伤似的,难道我就是刀枪不入的铁人?最受伤的是我好不好?拿若即若离冷暴力杀我,都郁闷得吐血了,招谁惹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