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京原线相当熟悉。在京原线上多次运转。在丰台、西道口、大灰厂、上万、南观村、燕山、良各庄、孤山口、云居寺、三合庄、十渡、平峪、野三坡、苟各庄、东湖港都实现过乘降。平峪就是十五渡,他们俩再汽车火车的倒换,下一站只能是平峪了。十渡人多,站台在山坡上,不好换。再就是东湖港。那个港字在北京的山区读讲的音。京原线我最远运转到五台山。大涧没去过,听说就是一个小村子。
日子就像这个绿皮神器一样,哐当哐当地一天天过去。你着急时,似乎过得很慢;你不着急时,一晃许多站就过去了。现在这绿皮神器是越来越少了。
我是一个追火车的人。那时我住在石景山南站附近,在一家企业当会计。刚开始休大礼拜,忽然有两天的休息时间,感到似乎每天都在休息,有的是时间。我查看好时刻表,穿过一片苹果地,到石景山南站上车,向丰沙线的最远处探索。苹果树没有挂果的时候没有人看守,随便穿越。挂果以后就有人看守。搭一个高出苹果树的棚子,有人住在里面,白天黑夜地看着。从苹果树开花以前,到看果人搭棚子,我都从那里穿过,也算是个半熟脸,有时说一嘴,有时也不说什么。就是他的两条狗烦人,老远就穷汪汪。越是走近越是使劲穷吠。我又不能跟狗置气。苹果树挂果时我就绕道而行。汪汪汪,谁还稀罕咬你个烂苹果吗?知道乔布斯的苹果为什么被咬了一口吗?乔布斯最崇拜艾伦。图灵,图灵是被一个毒苹果毒死的,咬了一口就哏儿屁了,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毒苹果就一直放在那里放到烂掉。缺口苹果的潜台词是有毒,就像用一个骷髅头加一个叉表示剧毒品一样,缺了一口的苹果也是表示剧毒的意思。酷不酷?
一出石景山南站,就能望见首钢的烟囱。首钢的烟囱冒着烟,不时有冒着热气、淌着热水的废渣车过去。首钢里面有座石景山。我偷偷溜进去过,山上有个破旧的阁。南站外面的铁轨纵横交错,每次走到这片区域,我都奇怪,那趟车怎么就知道走那趟线呢?火车没有方向盘,如果有方向盘,非得开乱了不可。说是地铁一号线和这里的某条线连着,那是肯定的了。
我坐上一站地,在三家店下车,走到永定河边,是三家店水库,往库尾的方向走,会看到十多个布满历史沧桑的水泥桥墩,就好像十余个负罪的囚徒,常年在河水中经受着冲刷。是日本鬼子修丰沙线的旧桥墩。当地老百姓传说是日本鬼子建设的,网上游记里还有采信,绝对是误传。还有不止一人亲口对我说,7号桥是日本人建的,是当时的亚洲第一。后来在网上看到七号桥1966年竣工,当时是亚洲最大的钢筋混凝土拱桥。民间传说误导了我好多年。丰沙线沿线有鬼子侵略时遗留的水泥碉堡,鬼子是想修丰沙线来着,为了能更多地抢煤,从39年到44年,修建由塘沽至大同的铁路,丰沙铁路是其中的一部分。鬼子侵华时期丰沙线没有修通。丰沙线1955年6月通车,建了三年多,牺牲了108人,105公里的铁路,每公里都有一位英魂。丰沙线从丰台到沙城共有13站,丰台、石景山南、三家店、斜河涧、落坡岭、安家庄、雁翅、珠窝、沿河城、幽州、旧庄窝、官厅、沙城。丰沙线沿着永定河逆流而行,大部分都在门头沟境内。
我在斜河涧下车,穿过妙峰山镇,穿过大片的玫瑰地,爬到妙峰山金顶。妙峰山顶有碧霞元君祠,赶上妙峰山庙会,非常热闹,各路幡会表演传统的把式,摩肩接踵进香的香客。碧霞元君俗称老娘子,老娘子生日时还有大量的贡献生日蛋糕的现象,真是土洋结合。
有一次走丰沙线,在三家店上来一个大胡子和一个女子坐在我对面。胡子像张飞、李逵之类,没有好好梳理过。我和大胡子对视了两分钟。大胡子说:我是不是有点凶?
我口是心非地说:不凶。
他说:我看起来凶,其实一点也不凶。人怂样子凶。
呵呵,是,哈,也有这种可能。
留着胡子是吓唬人的。本来就善良,留个恶胡子,免得被人欺负。
哦,原来如此。
这是我妹妹。
真是你妹?
那还有假?
有假包换。
换不了。
哈。
你在哪儿下车?
幽州。
去玩?
对。
一个人?
对。
到向阳口去吧,比幽州好玩。
怎么个好玩?
有山有水儿。
幽州不也有山有水吗?
能坐船,看七号桥。
七号桥有什么可看的?
来玩的都看七号桥。
坐船多远啊?
九公里,值了,我给划过去。
九公里,太远了吧?得划多半天啊?
远不才值吗?一个小时吧。
哦。
还有庙。
庙,什么庙?
盖不严。
盖不严?
都去看呢。去年还被偷了呢。
偷庙做什么?
偷墙上的壁画。卖到国外。再不去就偷完了。
哦。
还有石雕、瓦当。
和尚不管吗?
没和尚。
没和尚?
文革时候撵走了。
这我倒想去看看了。
下车跟我走。
好。
在55公里下。
不是去向阳口吗?
是,在55公里坐船过去。一会儿到地儿我叫你。
好。
大胡子带着他妹子到别处去拉客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轻信的人。在55公里下了车。没有站台,直接下到碎石路基上。55公里就是现在的珠窝。珠窝在珠窝水库的库头,向阳口在珠窝水库的库尾。珠窝明朝时叫朱家务,俗称朱家窝棚。后来有王姓的住进来,繁衍生息,发展壮大,王朱并称,改称珠窝。珠窝水库改称珍珠湖。珍珠湖不产珍珠。珠窝过去产黄金。据说,古时村北山洞里有许多灌满金砂的土坑,当地流传着一首民谣:“珠窝的砂,碣石的土,每炉出金八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