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缫丝厂里。
邢菊花慌慌张张进了老板‘办公室’，杨景贤已经等在那里。
景贤：“找到了吗？”
菊花：“周围全找过了，没有。”
景贤：“她是哪来的？家在哪住？”
杨景贤心急的有些懵了。
菊花：“你忘啦，是个要饭的，我听她说过她是山东人，她家那个地方闹了蝗虫，天上地上漫山遍野全都是蝗虫在飞，在爬，都看不到天上的云彩，等蝗虫飞走了，田里光秃秃的，庄稼叶子都没有了，颗粒不收，他爹活生生饿死了，她和她娘跑出来要饭，到了我们厂子门口，她妈得病死了，就剩了她自己。就留下在厂里干活了。你还给她妈买了一口棺材，给埋了。”
景贤：“啊，我想起来了。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黄毛丫头。”
菊花：“是啊，是你把黄毛丫头养大的，养大了就养到你的被窝里了。”
景贤：“人都没有了，你还有心说那些没用的。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她。”
菊花：“腿长在她身上，肚子里又有了你的孩子，我能把她怎么样，能把她绑起来，不让她动弹？”
景贤：“多用几个人白天晚上看着她，她能跑了？”
菊花：“都去看着她，厂子里的活谁干？能按期交货呀。厂子你不要啦。”
景贤：“谁说不要了，不是怕出事嘛。”
菊花：“现在知道怕出事了，晚啦，要怪就怪你自己，什么人你都想去尝尝，愿不愿意你也不问问，皮包骨头的也不嫌硌得慌，脏了吧唧的也不嫌埋汰，总喜欢新的嫩的。”
景贤：“新的嫩的都没有你好，行了吧，都这些年了，还吃醋。”
菊花：“知道我好就行，你心里明白。谁对你是真心的。”
景贤：“行啦，这厂子里的事都让你给我管着，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在谁身上呀。她们能有你好吗？”
邢菊花听了，妩媚一笑。
景贤：“眼前这个事可不是个小事，你得把她们的嘴都封紧了，不要让她们随便出厂门，不让她们和警察接近，最后要是警察来查，你就一口咬定，她自己回山东老家了。明白啦。”
菊花点头。
景贤：“这事你知我知，其他人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杨景贤与菊花两人正为小肉包着急，梁秀英来到厂里，在厂子门口与刘麻子碰了个对面，梁秀英远远就喊：
“刘掌柜，你过来一下。”
刘麻子见老板娘叫自己，眨巴着眼睛靠近梁秀英。
杨景贤和邢菊花在办公室屋里望着。
刘麻子：“东家太太来啦，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秀英：“在咱们厂子里干活的，有个叫肉包子的闺女，你知道不？”
刘麻子一听，瞪大了眼睛：
“知道，知道。有一个叫小肉包的。”
秀英：“她山东老家的表哥找来了，让她回山东老家去成亲，这个事我也没有法不让啊。我这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别指望她回来干活啦，我是来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客栈，让她表哥直接把她领走。”
刘麻子：“噢，是这个事啊，不用和东家商量商量？”
秀英：“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能叫人家姑娘一辈子都待在我家的厂子里干活，不让她找婆家，不找男人？”
刘麻子：“是，那倒不能。”
秀英：“这样吧，你陪我到她住的地方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
刘麻子：“东家太太，这女人睡觉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都是菊花一手安排的，要收拾东西，你得找她。”
秀英：“那你就把她给我叫过来，让她陪我去。”
刘麻子正要去找，菊花主动来到梁秀英跟前：
“婶，你是说小肉包家里来人啦，你见到她啦？”
秀英：“是，他表哥今天早上找到我家门口了，我和她表哥到厂子里来的时候，在半路上正好碰到肉包姑娘了，我都有点奇怪，怎么那么巧，我又一合计，也许他表哥早就来了，他们两个人可能都见过面了，互相都约好了，只是咱们这些人还蒙在鼓里。”
菊花：“小肉包和她表哥呢？”
秀英：“两个人一见面，就难舍难分啦，现在在镇里的旅馆里呢。”
梁秀英有意把声音提高，让在场的人听清楚。
菊花：“她自己不回来啦？”
秀英：“她表哥不让她回来，怕我们家继续留着她干活。不放她走。”
菊花：“哦。”
秀英：“她说她有一个包袱是她的，里面还有二十块大洋。”
梁秀英故意说出包袱里大洋的数量，让在场的人相信她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以此证明事情的真实。
菊花：“是，厂子里所有干活的人都一样。属于个人的东西，就一个包袱。其他的，都是厂子的。真没有想到，她包袱里还有那么多钱。”
邢菊花对小肉包有些嫉妒，因为每个女工的工钱都是她经手发的，一年能得到多少大洋，她清清楚楚，多出的部分都是老板的恩赐，想不到小肉包来的时间不长，老板给她的卖身钱可不少。
秀英：“那样吧，我也不进去了，你去把包袱拿过来。我去送给她。”
菊花：“好，婶，你等着。”
菊花急步向女工宿舍走去。
刘麻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对老板娘：
“东家在办公室屋里，你进屋坐一会吧。和他说说话。”
秀英：“刘掌柜，你真能逗，都老夫老妻啦，天天都在一铺炕上睡觉，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再说人家两个人还着急，都在旅馆里等着呢，我就不进去啦。”
刘麻子：“不用和东家说一声？”
刘麻子担心老板杨景贤不放小肉包走。
秀英：“刘掌柜，你这个人倒是个大好人，真实在，什么事都要请示东家才能去办，你就知道他是你的东家，我是谁？就不是你的东家啦。”
刘麻子：“对对，你也是我的东家。”
秀英：“你去告诉他一声，这事我一手办的，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该给的我也都给了，就不用他操心了。”
刘麻子：“哦，好，好。”
邢菊花把一个布包袱递给了梁秀英。
秀英：“菊花，这包袱里的大洋，你数了没有？”
菊花：“婶，包袱里的东西，我都检查过了，里面是有二十块大洋。”
秀英：“噢，那就不差什么了。你们都忙吧，我走了。”
刘麻子：“真不凑巧，厂子里的车让吴贵带去拉包装箱子去了，也没有车送你，让你走到镇里，让你受累啦。”
刘麻子边送边解释。
秀英：“不用，咱们都是从苦日子一点一点过来的，走点路，不算什么。我没有那么娇贵。你回吧。”
梁秀英刚出厂门不远，小肉包远远赶来，把梁秀英下了一跳。
秀英放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肉包：“我自己不敢在那地窨子里待着，就找过来了。”
秀英：“包袱我都给你拿出来了，你还进厂子吗？”
肉包：“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走，行不？”
秀英：“天都快黑了，我们还要到镇里我表妹家，你再磨蹭一会儿，天黑之前就赶不到了。”
小肉包望了望厂子大门，邢菊花和刘麻子还站在那里。
秀英：“你和他们摆个手打个招呼吧，我们走。”
小肉包举起胳膊向邢菊花和刘麻子摆了摆手，转身跟着梁秀英走了。
站在门口的邢菊花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嘴里就嘟囔起来：
“这小肉包真是的，离厂子就几步路了，也不进来和大伙见个面。见到她的包袱，转身就走了。老板娘说她见到了表哥就难舍难离了，我开始还不相信呢，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他表哥比我们都亲。把我们都放在屁股后面了。”
刘麻子：“老板在厂子里，她进来了，能不和老板打个招呼就走啦，老板要是不舍得，怎么办，那不热闹了。以我看，她进来还不如不进来，你说呢？”
“也是。”
邢菊花心里更希望小肉包离开厂子，小肉包不仅是杨景贤的麻烦，也是她的一块心病，每当杨景贤与小肉包寻欢作乐的时候，她的心都在痛。小肉包带着麻烦离开了，杨景贤清净了，她的心病也消除了。
梁秀英和小肉包在响水河边的沙土路上走着。梁秀英心里想着事情，脚步自然没有小肉包迈得快。小肉包已经走到她的前头。她看着小肉包紧紧地搂着包袱，低着头向前走。她摸了摸放在包袱里的剪子。她把手伸了进去，把剪子握在手里。迈动着小脚跟在小肉包身后，她望了望两边的路，路上没有行人。她咬了咬牙，靠近小肉包……
小肉包突然转过身：“大姐，我肚子有点痛。”
秀英：“怎么啦？是刚才吃面条吃坏肚子啦？”
肉包：“不知道，我要去小解。”
小肉包按着肚子。
秀英：“好，你去吧，我在路上给你望着人。”
梁秀英放开手里的剪子，看着小肉包走下河坝。
小肉包在河坝下，捂着小腹喊着：“妈呀，痛死我了。”
她蹲下身子，又痛苦地叫：“妈呀，血，血。”
不一会儿，小肉包趴在地上，血从她的下身淌了出来，她开始挣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狠狠地抓挠着地上的泥土，头硬硬地顶着土埂。
小肉包：“妈呀，我不行了，要死了，大姐，你救救我吧，你别把我害死，我肚子里还有你家的根呢，求，求你，救救我，我什么都，都，不要了……”
小肉包动了几下，不动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魂魄也许踏上了回山东老家的路，她的身子却留在了河边。
梁秀英走到小肉包跟前，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肉包。她俯下身，用手摇了摇小肉包的头，看着流出来的血水，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凝在那里，她眼里憎恨的目光逐渐消失，泪水流了下来。
她心里有恨，恨自己的丈夫，寻花问柳，埋下了祸根，做了恶孽。
她心里有怨，怨小肉包，不知道深浅，不知道羞臊，一心想做姨太太。
她心里有悔，悔自己，怕别人夺去丈夫，买打胎药，害了一个可怜的姑娘。
她心里有憎，憎药店掌柜，唯利是图，草菅人命。让她成了杀人帮凶。
这一切她能够怎样？她能去找谁？能对谁去说？能怎么去说？
她望着远处的山峦，阴影森森。
她看着近处的村庄，雾气茫茫。
她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艰难。她不能不走，她不愿意和一个令她痛恨又让她可怜的死女人在一起。她向家里走着，虽然她知道那已经不是她以前温馨的家，但她还想着，还挂着，那里是她的所有，是她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