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说这话的时候，薛紫陌正夹着水煮肉片上的一大片莴笋尖往嘴里塞。听到“细节”二字，突然呛了一下，正好被莴笋尖上的辣椒呛到。
“不是吧，大叔，我觉得我蛮注重细节的啊？”薛紫陌端起茶水猛喝一气，这才缓过劲来。
大叔……徐远航惊出一身冷汗：“我不过就是说你缺乏对细节的关注，你还不至于激动到如此境界吧？”
“我当然要激动！”薛紫陌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
薛紫陌的确有理由不爽乃至略显愤怒。因为她可以允许别人指出她的任何缺点，可是至于细节，她一直自认自己还是做得不错的。薛紫陌对细节的关注，从她面试那天就开始了——她曾经从书上读到过有的考官会故意把废纸扔到垃圾筒外，也有的考官会故意把储藏室门外放上一把横倒在地的扫把，为得就是观察应聘人员的细节。而薛紫陌每当看到有类似场景的时候，都会很主动地把废纸捡起来，把扫把摆放归位。而她那天在考官的“刁难”面前屡屡能够随机应变博得对方好感，也全仰仗了自己的充分准备。为此，薛紫陌一直觉得自己在细节上虽然算不上无可挑剔，至少也趋于无懈可击，如今学长一上来就说自己在细节上没做好，这自然让她心中不服。
远航当然看出这丫头的心思，夹了一块藕放到薛紫陌碗里，笑着说道：“你先别急，听大叔慢慢道来。”
薛紫陌很抑郁地白了他一眼，化悲愤为食欲地夹起藕狠狠地放进嘴里。
“其实从常规意义上讲，麦嘉说得没错，你这次出现的问题，主要是对任务的不了解。可是从根本原因上讲，你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错误，是因为自己没找到要找的人，对吗？”
这不是废话么！要是找到了，薛紫陌用得着把他们归纳到“黑名单”中么。要是没有了这些“黑名单”，自己当然不用挨批。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你为啥找不到人！你觉得呢？”远航卖起了关子，反倒问起薛紫陌来。
“我哪知道！他们或者出去办事去了，或者开小差溜号摸鱼去了呗。”薛紫陌气鼓鼓地说道，“学长，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嘛。”
这个薛紫陌，也太性急了吧。自己明明就是在诱导她去思考。远航笑了笑，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般上午9点至11点找到人的几率比较大，下午3点到5点找到人的几率较小，对么？”
“对啊对啊！你怎么知道？”薛紫陌觉得很神奇，自己打电话这两天的感觉的确如此——早晨10个电话至少有8个能打通，而下午则完全相反，打10次电话，有8次找不到人。
“问题就在这了！”远航根据自己做行销的经验，告诉了学妹问题的真正原因：
薛紫陌联系的人一般都是负责产品宣传或行销部门的负责人，从事这类工作的人出去跑市场、跑客户、跑生产线的时间比较多，而且也会常常有跟客户吃饭喝酒的社交活动。相比而言，自然是下午时间更充足。出去跑跑，可以办成更多事情，也更容易找到客户，随后晚上一起吃个饭，活动活动，生意就如此谈成了。倘若是上午出去，中午吃饭，恐怕就没这么好的效果。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习惯下午外出，然后一直忙到很晚。而由于晚上通常回来较晚因此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多会早晨八九点以后起床，再到办公室处理杂事。所以这时候打去电话，接通的频率就比较高了。
“哦！原来如此！”薛紫陌恍然大悟。这已经是她在许远航面前第N次恍然大悟了。
徐远航继续告诉薛紫陌，考虑客户的出没规律，也是很重要的细节之一。尤其是做市场的人，更不能忽略这种细节。如果她还是下午打电话给那些没有联系上的人，成功率依旧不会高，找不到人，还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因此，不妨把那些下午找不到的客户换到上午时间去打，说不定能更容易找到人。
“这，才是真正的细节！”远航愤愤道，“其实，我觉得那些什么《细节决定一切》之类的所谓畅销书反倒误导了读者，什么从服饰打扮，到言谈举止，再到为人处世，力求把人教得处处得体滴水不露。明明就是菜鸟，非得装出一付老油条的样子。老油条是能装出来的么？还记得那天跟你讨论面试穿着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穿什么正装，感觉很怪、很傻。我觉得一个好员工真正要做的细节，是去考虑周围人的喜好和需求，包括上司、同事、客户，而不是一味地按照书里面提供的知识点生搬硬套。有时候，太得体了，反而就假了！”
薛紫陌虽然迟钝，但也不是白痴，看着远航愤愤不平的样子，料想他肯定遇到过这类的事情。不过她也没多问，因为眼前最紧要的，不是细节、不是电话，而水煮肉片！
正当她好容易放下了让人抑郁的不悦，准备好好大快朵颐一番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却不争气地响了。薛紫陌没好气地拿起来一接，竟然是珍娜，那个屡屡把自己作为竞争敌人的“海归”。
10、漂亮的脸蛋不如漂亮的工作
电话那头，珍娜虽然只是问了问薛紫陌最近几天的状况，可是声音却听起来怪怪的，少了几分显摆的感觉，却多了几分哀怨惆怅。薛紫陌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丫头八成是跟自己一样，犯了错误，想找人倾诉了。
聊了几句后，珍娜便说了实话，果然如同薛紫陌揣测的那样。就是嘛，听语气的感觉，几乎和今天上午的自己一模一样，薛紫陌安慰了对方几句，约好晚上下班后到附近餐厅一起吃饭，沟通沟通，随后才挂上电话。
“谁啊？”远航很好奇。听口气，似乎是个幽怨的小女生在找学妹哭诉工作的不快。他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学妹刚才还在为之前的错误郁郁寡欢，转脸就成人家的知心大姐姐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是一起培训的同事，她被分到了企宣部。刚才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大概就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感到不快。她想找人倾诉，于是想到了我。所以我就说晚上下班抽个时间聊聊。”薛紫陌说得是轻描淡写，可是心里却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甚至觉得挺同情珍娜——看起来她能言善辩能说会道，跟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可真正遇到事情了，却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结果能想到的，居然是自己这个被她一直当作竞争对手的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社交上的失败。
远航听了也没啥意见，别人能把薛紫陌当成倾诉的对象，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说明她的亲和力的确不错。眼看中午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他叮嘱了几句，便跟薛紫陌一起快速吃了起来。
下午，薛紫陌打完今天最后一通电话，已经六点过了。大李他们最近的事情不多，早早地忙完，下班就走了。而薛紫陌刚刚放下电话，手机便响了。
“薛紫陌，你忙完了么？”是珍娜的声音。
“嗯，刚忙完。你在哪了？”
“我已经出来了，就在公司附近的半岛咖啡二楼等你，你直接过来吧！”这个珍娜，日子过得还真是小资。
薛紫陌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却看到麦嘉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还亮着。薛紫陌刚想上前打声招呼，却听到麦嘉似乎在打电话，而且口气十分不好。尽管麦嘉的声音并不大，可是薛紫陌却依稀可以听到她似乎在对电话里面的另外一个姓杨的男人表示不满，叫他不要总是纠缠自己。
唉！谁说美女没有烦恼？美女的烦恼可比一般人都要多。
好在自己不算美女，也没人追，省却了不少麻烦。薛紫陌摇了摇头，离开了公司，向附近的咖啡厅杀去。
“来杯咖啡吧？蓝山？还是摩卡？”看到薛紫陌来了，珍娜远远地就朝她招手。那感觉暧昧无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个久未见面的闺密一般。待薛紫陌坐下，珍娜问道。
“呃……来杯橙汁吧！”薛紫陌还没吃晚饭，觉得空腹喝咖啡不好，于是要了杯果饮。
“你怎么了？今天中午我在外面，声音嘈杂，再加上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你这边工作上不太顺利。具体是怎么回事啊？”看珍娜注视着搅动着的咖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薛紫陌只好率先开口。
“我很挫败！”
珍娜沉默了半天，终于开了口。只是这句话说得太雷人了。要说别人有挫败感，薛紫陌不奇怪。甚至连自己这么自恋的女人，都常常被挫败。可是经过短短几个礼拜的接触，她绝对有理由相信，眼前这个叫做珍娜的女人，绝不是那种容易被挫败的人。
首先她的自恋等级已经不是薛紫陌可以比拟的了。薛紫陌曾经煞有介事地把自恋划分成为三等：第一等的自恋者，觉得自己哪里都好，不允许别人指责自己。如果有人对自己有意见或不满，则会让他心中抑郁沮丧乃至狂躁不安。这种自恋，其实是一种极度自卑的表现。属于自恋者中最低端的。
第二等的自恋者，他们对自己自信满满，相信自己能够完成目标。而且丝毫不觉得自恋有何不对，反而把它作为有点大肆宣扬。遭遇批评，能够理智的分析。虽然不悦，可是对于正确的指责，还是会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去面对。这类自恋者，属于中度自恋。而薛紫陌自觉应该属于第二级别。
第三等的自恋者，那就彪悍了。他们不承认自己自恋，不是因为他们畏惧自恋的称号，而是压根就不觉得自己在自恋。他们把自己的强大和完美已经作为了一种自然状态的存在。因为自然了，于是也就忽略了自恋二字。在薛紫陌眼里，珍娜绝对属于这类人，换句话说，她们的自信心已经强大到用炮弹打，都只能把炮弹自己弹飞的地步。
这样彪悍的珍娜，居然也会感到挫败。这让薛紫陌极度不可思议。而且，这种挫败感发生在正式入职的头两天，这也是让人觉得最无法理解的地方——如果工作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能力、水平都跟不上部门同事，那产生挫败感也正常。可刚刚去两三天而已，又谈得上什么能力不如人呢？
在薛紫陌的再三开导下，珍娜终于说出了实情：
原来，在公司企宣部任职的多数是男性。这次冷不丁去了美女，那些男员工自然乐得高兴，一整天都围着珍娜或者问东问西，或者大献殷勤。按理说珍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女人就是女人，受到众男生的追捧，只要心态正常，都会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可被关注，并不代表众人就愿意把你当作女王，任由自己为你付出一切。如果是个美女都能当女王，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女王控呢。可珍娜却不这么想，她觉得，既然男同事们都喜欢自己，那么遇到问题，只要撒撒娇什么的，他们自然会帮自己搞定。
就在这种心态下，珍娜迎来了自己的第一项任务：根据下一年度的生产产品计划，做一份推广策划。
“你们经理怎么这么快就交给你策划任务了？”薛紫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策划不同于自己这种打打电话，联络联络客户的小事情，任何一个上司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把策划任务交给一个刚刚入职的菜鸟来完成的。
“他哪有那么好，是我觉得看那些枯燥的资料没意思，主动要求的。”珍娜抿了口咖啡，说道。
珍娜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孩，她肯定是想在最短时间内得到上司的认同。这点薛紫陌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她、徐远航甚至其他刚刚迈入职场的人，不都有这样的愿望么。
主动要求任务，积极工作固然是好事，可珍娜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水平。虽然在培训期接触过公司产品介绍，可珍娜却对于这些电子类的东西并不了解，自然也做不出最切合实际的策划。这种事情企宣经理自然不会不知道，或许他一来是想了解一下珍娜的大概水平，看看她在创意方面，有没有自己的思想。二来，也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明白策划宣传工作并非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简单。
而珍娜的性格却是只要做一件事，就要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地把它做好。于是，为了能让报告变得完美，她寻求各位帅哥同事的帮助。
“然后呢？”薛紫陌很好奇。这些同事帅哥如此巴结珍娜，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了。既然帮忙，那也就意味着报告完成得不错。结果又怎会让珍娜挫败呢？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珍娜很幽怨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咖啡，忿忿不平地说道：“那群家伙，把我给害了！”
11、张扬本无错，出头鸟难当
原来，跟没事时他们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把珍娜捧起来不同，一旦遇到事了，这些人就瞬间变脸，不是这个忙，就是那个要出去。好不容易遇到愿意帮忙的，却在动手前就被经理叫去办事了。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经理的暗示，不得帮助这个新人。
薛紫陌暗暗称赞企宣部经理果然是个管理专家，他肯定想到了属下会帮助珍娜，要是那样，他就不能依靠这次“测试”了解她的真实水平了。
结果可想而知，珍娜只好自己搞定策划。而这份让她整理了一个通宵的策划，今天上午又被经理批判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最让珍娜觉得不满的，是自己被批判得楚楚可怜的时候，那些大献殷勤的人却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自己说话。甚至她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一种让人愤怒的信息——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胸大无脑的花瓶。
一个从小就被当作焦点、自认为聪慧过人的女生，第一次成为众男人嘲讽（或者自认为被嘲讽）的对象，这对她而言当然是一次无以伦比的打击。
薛紫陌很同情珍娜的遭遇，可是她也清楚，在工作上，实力就是实力。没有实力，光有漂亮的脸蛋却做不好事情，一样是没有价值的。
“其实，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薛紫陌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然而，即便如此，对面正难受的珍娜依旧投来一丝愤恨的目光，似乎觉得薛紫陌是在嘲讽自己。
看来，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所谓的“竞争对手”。薛紫陌苦笑一下，解释道，“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是你的经理在有意为难你，也不是同事故意不帮你让你难堪，更不是因为你没有才华。相反，我觉得你很有想法，而且也见识过那么多世面，做策划是完全绰绰有余的事。”
薛紫陌的话实在，语气也中肯，这让珍娜相信她并非是在借机嘲讽自己，而是在帮自己分析问题。于是她抬起头，用一种很有求职欲望的眼神看着薛紫陌，问道：“那我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你希望尽快得到别人的认同，对么？”
“当然！谁不希望这样？”麦嘉虽然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在男人面前能吃得开，可她也是聪明人，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脸蛋总有不漂亮的一天。以前是不想工作，所以到处游玩，不用想太多。现在既然决定稳定下来，好好找一份工作来做，那么自然也希望别人更满意的，是自己的能力而非外表。
于是，她便犯了一个冒进的错误。
这个冒进的根本，是她急于表现自己，甚至采取借助同事帮助的方式表现自己。显然，她向同事求助的事情经理已经知道，所以才会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批评她。倘若从一开始，珍娜就自己想办法完成策划，或许经理不仅不会指责，反倒会夸奖她一番。
“我，我最初是想自己做来着……”听薛紫陌分析得头头是道，珍娜脸刷地红了。不过好在咖啡厅里光线不算太强，别人也看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