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汉密尔顿的错，总统女士。”前地球情报局局长，现联盟情报部部长弗拉基米尔·潘科夫斯基静静地说。“关于圣彼得堡这几年重建军备，以及残余势力重新掌权的情况，我们一直都有报告。停战后的权力真空暂时由弱小的新政府填补，可随着时间变化，过去的一切又抬头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的信源非常可靠，消息也很详实。”
潘科夫斯基真希望其他地方的情报任务也能像在圣彼得堡完成得这么好。圣彼得堡有它的特殊性，当地很多俄罗斯人也渴望拥有地球同胞们的自由，许多圣彼得堡的居民都在偷偷给TIA2提供情报。
那场狂热的太空移民战把整个世界都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和大流散前的其他世界大国一样，俄罗斯当时也快被拖垮了。中国在耗尽本国的自然能源后，大举入侵西伯利亚，抢夺资源。同时突袭了印度东北部，以求巩固该战区的优势。俄罗斯人被中国军队完全打懵了，只好使出杀手锏：核武器。印度在中国的进攻下也招架不住，跟着效法。于是，等蘑菇云终于散去后，印度与俄罗斯已有一半大城市变为焦土废墟。而在中国，十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均已不复存在。
战后，留在地球上的俄罗斯人和其他幸存者（主要是美国人和印度人）联合起来，共同在新世界生活。这一民族大融合，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重建家园任重而道远，然而地球的居民们倒是意外地享有了自现代以来，人类就从未拥有过的世界和平。
可是在圣彼得堡，事情似乎走向了反面。这个曾经隶属俄罗斯的太空移民聚居地，原本就是由一小部分有特权的寡头集团控制的。他们一直在地球上搜刮资源，好建成这个基地。他们的理想，就是要打造一个完美的“俄罗斯母亲”之星，不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和压力。之后，越发偏执、冷酷、热衷权力的后继者，渐渐走向了伪装遮掩下的****。他们的残暴连约瑟夫·斯大林都都要为之骄傲，最终引爆了和“地球—法盟联军”之间的战争。
二十年前联军的胜利结束了圣彼得堡的苦难，但是旧习难除，有时简直就是顽固不化。
“既然我们一直都掌握着信息，为什么不采取行动？”麦肯纳愤愤地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向你汇报过的，总统女士。”巴尔卡尽可能轻声地说，决心陪潘科夫斯基一起跳下油锅。“那些信息都在你这些年的每日简报里。但我们都不想，至少我不想，把事情搞大，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天哪，汉密尔顿，”麦肯纳转向了他，脸上满是震惊的怒气，“为什么不？还有你，”她又拧身瞪着潘科夫斯基：“你们两个为什么都不提醒我？”
“为了经济。”潘科夫斯基直截了当地回答。“战后，圣彼得堡的经济一塌糊涂。但是克罗廖夫，那个新上任的混蛋，通过出口重要矿产和其他紧缺原材料，让情况渐渐好转起来。这是所有人投票决定的，和平红利3。”
“也包括我们。”麦肯纳轻声说着，闭上了眼睛。她也曾在地球议会投票赞成过和圣彼得堡的贸易往来。当时来看，那的确是个好主意啊。
“还有法盟也同意了。”另一个声音叹息道。劳伦·纳瓦拉低头看着咖啡桌光亮的木头桌面。他是前法盟驻地球大使，现任麦肯纳的副总统。聪明、有魅力、能力超群，是麦肯纳的左膀右臂。“你们可能也记得，战后我们法盟的经济，包括地球也一样，都是一蹶不振。克罗廖夫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物资，让人难以拒绝。”他耸耸肩，“如果没有从他们那里进口原料，我们的经济复苏至少要晚上十年。”
“我们和魔鬼做了交易啊。”麦肯纳咬着牙说。
“这不是第一次了，总统女士。”纳瓦拉语调平静地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有时我们就是必须得这么做，你懂的。”
“是的，我明白。”她重重坐进咖啡桌另一边的古典式翼状靠背椅里，面对大家疲倦地说道。巴尔卡和潘科夫斯基从她初次执掌地球星际政府时起，就是她的内阁成员，还有一位她从地球内阁带过来的要员，是现任国防部长的约书亚·萨宾。他今天不在，和海军参谋长菲利普·迪尔南上将一起视察太空造船厂出产的新战舰去了。纳瓦拉是近期新加入的，在联盟成立之前，他一直是法盟驻地球的大使。“所以，我们现在有点难办了。”麦肯纳对他们说，“圣彼得堡重建武装是违反停战协议的，我们是该去找他们算账，还是避开问题，只集中在联手对抗克利兰上？”她叹了口气：“这也可以算是有好的一面吧，至少我们又多了些抵抗克利兰人的火力。”
听她这么说，潘科夫斯基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他们只会保护自己的，总统女士。才不会派兵去增援其他星系。我甚至怀疑他们都不会去救里加。里加就算落得和卡伦一样的下场，克罗廖夫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麦肯纳皱起了眉头：“那么，就是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问题了：假如我们接受了里加加入联盟的申请，圣彼得堡会如何反应？”
“圣彼得堡会如何反应并不重要，”纳瓦拉说，“因为在接收里加的问题上，我们没有其他选择。联盟宪章上写得很清楚：任何愿意为保卫人类族群尽一份力的星球都可以加入联盟。只要里加可以按照要求组建起一支国防义勇军，并能按人均指标提供分摊到他们头上的人力和物资，用以组建战斗部队和建造飞船，我们就必须接收他们，而这点里加特使已经保证可以做到了。之后，联盟也要按照约定，去帮助培训他们，武装他们，给他们提供设备。宪章里有一些条款是旨在防止流氓国家的，但并不多：只要不是完全彻底的独裁国家，就可以满足要求。”他说着耸了耸肩，“圣彼得堡要是想加入都可以，而且我们也得一样给他们提供协助。”
“好吧，”麦肯纳承认道，“我们在接收里加的事情上别无选择。但这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克罗廖夫政府会对此作何反应？”
“尽管停战协议已经让里加获得独立，但圣彼得堡对此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巴尔卡对她说，“他们对里加的主权维护只会做点表面文章，事实上，他们还是认为里加就是一个叛徒，早晚要把它抓回、制服。”他说着拧起了眉头，“老实讲，我很惊讶里加居然还能把特使送过来。要是让克罗廖夫知道了……”
“特使绝对就过不来了。”潘科夫斯基替他说完。
“克罗廖夫到底会愿意为此走到哪一步呢？”麦肯纳直接问道。“我们正准备和克利兰人生死搏斗的时候，可不能后院起火，双线作战！”所幸，在卡伦覆灭后的几个月间，克利兰人没有再对人类空间有什么动作。在多个区域都出现了未经证实的克利兰飞船目击报告，但大多数都被确定为误报，甚至是伪造。太空船唯一受到的攻击还是来自于星际海盗，各个移民区的情况也都正常。在军事上，这种双方长期的平静有时被叫做“虚假战争4”，联盟政府不得不花大力气，让很容易就被转移注意力的公众对克利兰人的威胁继续保持警惕。麦肯纳不相信这种和平能维持太久——她觉得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我们武装了里加，并像宪章规定地那样，给他们提供保护——不仅仅针对克利兰帝国的侵略，而是所有外部威胁，”潘科夫斯基看着巴尔卡说，“克罗廖夫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巴尔卡点头同意。
麦肯纳问潘科夫斯基：“他会因此就和人类联盟开战吗？”
“我相信会。”
“该死的！”总统重重叹了口气。
“更糟的是，”潘科夫斯基试探地说道，脸上明显是不想说但又无奈的表情，“今天早上，我刚收到一份特别提醒我注意的报告，是来自于我们在圣彼得堡的一个新信源。我……不能完全保证消息的可靠性，但鉴于我们眼下的讨论，实在不能不把它提出来。”
“说吧，弗拉德5。”麦肯纳简洁地命令道。
“你们一定要记着，我们现在还没来得及验证这个信源以及消息本身的可靠性。”他犹豫地说，“据情报，圣彼得堡正在秘密生产大量核武器。”
房间里没人说话，大家都惊呆了。地球军队有原子弹，法盟也有，但总库存量也只有几百枚。自大流散前的最后一次世界大战后，还从没有在任何地方使用过。目睹过那时地球的惨状，数亿人的死亡，没人想再把这个魔鬼放出来。面对克利兰人的威胁，麦肯纳总统才非常不情愿地提升了联盟的核武储备额定值，而且规定必须以极低的速度增长。如果克利兰人先用它，联盟舰队需要多少核武器她就给他们多少。但她不能在这场战争中，首先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我不是太相信。”纳瓦拉谨慎地说，“圣彼得堡几乎没有可开采的铀矿，他们为发展核电，都是从法盟进口未加工的聚变反应堆芯，而且是在法盟一个管理委员会的严密监控下。除了走私，他们应该是没法再搞得到铀和钚了。而铀矿开采和裂变材料的生产都是严格管制的，要走私真的很难。”
“我在读那份报告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潘科夫斯基对他说，“可是告诉我，劳伦，他们既然已经使用了多年的核电、太阳能发电和风力发电，干嘛还要在过去的七年间，建造几十座规模庞大的火力发电站呢？而且为什么要建在给电网供电都会非常困难且成本很高的地方？”
纳瓦拉向后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他曾经作为战后维和部队的一员被派驻在圣彼得堡，对那里的情况很了解。“圣彼得堡煤矿资源丰富，而且和地球上的煤质地类似。不考虑环保的话，煤炭倒是更容易获取。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再建火力发电站？光核能发电都已经足够他们用的了。至于为什么都建在奇怪的地方，我更是没法解释了。”
“我有点搞不懂了，”麦肯纳直接插话进来，“我们不是在谈核武器吗，跟火力发电有什么关系？”
“总统女士，”潘科夫斯基回答说，“有件事我以前也并不知道。煤炭中蕴含有百万分之一到百万分之十的某种元素，理论上讲，可以从煤炭燃烧后的副产品煤灰中提取到它。”他盯着总统的眼睛说，“它就是铀。而其中就有不到百分之一的铀-235——制造原子弹的核心原料。虽然得要烧很大量的煤，才能得到足够的铀-235，但如果我们的消息确实的话，他们的燃煤装置每年可以生产出好几吨的铀-235来。虽然还需要从中再提纯，但基于报告中对这些火力发电站燃煤量的估计，并假设他们至少已经生产了三年铀-235，圣彼得堡现在恐怕已经拥有几百枚原子弹了。”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分析人员认为这还是非常保守的估计。情报还显示，他们现在正在生产氚，那是制造氢弹的关键原料。但信源也不清楚生产地在哪里，又是如何制造的。”
“上帝啊。”巴尔卡倒抽了口冷气。
“弗拉德，”麦肯纳努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稳，“我们绝不能在人类空间发生核战。无论在何时我都会这么说，尤其是现在，当克利兰人还正在威胁着我们。”潘科夫斯基想开口说什么，被总统抬手止住了。“我知道这一消息还未经证实。我理解，但你一定要把这事弄个清楚。如果联盟将来要为了保护里加而与圣彼得堡开战，我可不希望我们的部队面对的是原子弹。我也不想给克罗廖夫机会，以此胁迫里加以外的其他星球。在这件事上你要竭尽所能，弗拉德。我们必须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以及他们到底干到哪一步了。如果一切属实，那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继续干下去。”
潘科夫斯基表情严峻地点点头：“是，总统女士。”
麦肯纳又转向了纳瓦拉：“立刻知会国防部长萨宾和迪尔南上将，草拟一个应急方案。一旦我们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我希望我们的海军特遣部队和陆战队可以立即开始执行任务……”
从总统府疾驰回新建的联盟情报部总部的路上，潘科夫斯基坐在豪华轿车里陷入了沉思。之后他迅速做出了决定：要想确实搞清楚圣彼得堡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必须要出动一个非常特别的资源了。
她的代号是：斯嘉丽。
***
1总督岛：邻近曼哈顿，位于哈德逊河上的一个小岛，有“纽约后花园”之称。
2TIA：地球情报局的缩写（TerranIntelligenceAgency）。
3和平红利：90年代早期的政治术语，指冷战结束后，由于和平所带来的经济利益。
4虚假战争：指双方相互宣战，但谁也没有实际动作的平静期。
5弗拉德：弗拉基米尔·潘科夫斯基的昵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