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南昌冬季大型招聘会系列的第一场，在体育馆举行。
由于体育馆就在学校旁边，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因此古田并没有特别起早去赶这场招聘会，而是到八点半的时候才收拾东西准备出去看看。原以为这个时候还早，因为一般的招聘会都在上午九点左右开始，因此古田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是否要买一份报纸来打发时间。谁知道到了体育馆之后才发现，他太乐观了，或者说完全是基于自己的臆想而已。眼前的景象异常火爆，火爆得近乎于恐怖：黑压压的人群早已把体育场正门前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了。古田来不及慨叹，赶紧使出浑身的力气，硬是从胶着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赶到售票处，掏十元钱赶紧买了一张票，然后便被人群堵在原地动弹不得。整个广场发出低沉而模糊的嘈杂声。这情形，让古田想起了老家甘蔗丰收的时候，一捆一捆的甘蔗也是这样被挤在车上，想要从中抽一根出来都费劲，所有的甘蔗都恰到好处地填满了整个卡车，少一根就是浪费空间，而要多一根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李志红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曾经和他讲过亲身经历的一次在南昌大学体育场举行的招聘会：招聘会开始之前，学校的保安为了不产生拥堵，就指挥着所有的求职者在体育场的外面排成几条队伍，由于人数太多，队伍也排得歪歪扭扭像一条长蛇。而当关着的铁门一打开的时候，这几条长蛇队伍就开始动起来。这种动不是缓慢地向前移动，而是整个长蛇队伍急剧地向前压缩，一下子就使得“头部”变得非常臃肿起来。这个变化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体育场的护栏被挤出了一个长长的缺口，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这些拥挤的人群进去之后，马上就朝着各个招聘摊位延伸过去，如果从空中俯视这情景，就好像科幻片中食人蚁入侵的场景，黑压压的人头瞬时就把整个体育场的空隙给填满了。那真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现在古田所处的环境，似乎和当年李志红所经历的情景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古田居然感到一阵窒息。幸好这个时候招聘会已经开始了。当体育馆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原本胶着的人群开始簇拥着往里面挪动。站在人群中的古田还在胡思乱想，身边的人流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巨大的冲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往前移动。
从门口到招聘场地中央的那段路，就像是通向地狱的炼狱之道，所有经过这条道路的人都开始脱胎换骨了。好不容易挤进了招聘会场，古田并没有继续跟着人群走，而是抽身脱离了胶着的人群，一个人上到体育馆的看台最高端准备休息一下，顺便也从另一个角度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来感受一下场内壮观的场面。
体育场的内部，招聘的摊位沿着场地四周排了一圈，场地中间再见缝插针地塞进几排，所有的这些摊位把原本空旷的体育场分割得像个迷宫一样。而那些黑压压的头则把其中的空隙严严实实地填充了起来，形成了一片涌动的黑浪。古田坐在看台上面，彻底地被场地中央壮观的情景震撼了。从进入体育场的那一刻起，他脑子里就萦绕着一个想法：看来现在不是一般的僧多粥少，而是僧不是一般的多、粥不是一般的少。
看到下面一群人忙碌、焦虑的情形，古田坐在空荡荡的看台顶端，想着自己还没有着落的工作，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而环顾四周，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像他一样坐在看台上，也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下面的热闹场面。古田找了个借口，和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孩子搭讪起来。
他没有说客套话，直截了当地问人家：“同学，你也是来找工作的吗？好多人啊！”
虽然古田的样子长得很厚道，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但对那个女孩来讲毕竟是个陌生人。因此女孩子听到他的搭讪，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算是礼貌性地做了答复。
对此，古田毫不在意，而是继续问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女孩子看到古田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管别人的态度，只顾着自己问，再不回答似乎有点不太礼貌了。虽然古田的厚道形象看起来不像“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反面形象，但她还是不情愿地答道：“我是学临床的。”
古田一听对方是学临床的，差点一拍大腿跳起来叫好，难得在这种地方碰上同一个专业的。于是他很兴奋地说道：“学临床的？那你肯定是江中或者江医的了？”
女孩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古田兴奋的表情，微微一笑，很简洁地答道：“江医。”
古田笑着说道：“那咱们算校友了，我也是江医的，幸会，呵呵。”
女孩子一听古田也是江医的，原本戒备的心开始松懈下来，不过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道：“你也是江医的？哪个专业的啊？”
古田很低调地说道：“我是消化内科的，今年研究生毕业。”
女孩子原本还以为古田和大多数的男子一样只是搭话而已，没想到居然是校友，而且还是个研究生，马上就变得毫无戒备了，以一副崇拜的口吻对古田说道：“研究生啊，真让人羡慕！”
古田道：“这有什么羡慕的，呵呵。对了，你怎么不下去看看呢？打算朝什么方向发展啊？”
女孩子笑道：“工作家里早已给我安排好了，在省附属医院，过段时间就可以去上班了。我今天是出来看看，感受一下找工作的气氛。”
古田“啊”了一声，没有答话。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人比人气死人！这就像《垃圾场》里唱的一样：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
女孩子见古田没做声，继续问道：“你呢，在什么地方工作？像你们研究生肯定比我们小本吃香了。”
古田讪笑道：“我？我也是过来看看，呵呵。现在下去看看，呵呵。你下去吗？”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连个工作都还没有着落，还研究生吃香呢？那根本就叫吃鳖！所以赶紧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心里则想着快点溜走！
女孩子极不情愿地说道：“这么多人，我才不下去呢，坐在上面看看就好了。”
古田表情僵硬地笑道：“那，我就先下去了，呵呵。”
女孩子甜甜地笑着说道：“嗯，拜拜。”然后朝古田挥了挥手，没有挽留的意思。
古田也挥了挥手，抿着嘴对那女孩子微微一笑，算是告别。然后就从看台的顶端往下走，目标就是场地中央的那片黑色人群。不去想刚才和那女孩子的对话了，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单位要招医学专业的硕士，既然来了，就先把一切都撇开，看看再说吧。
当古田挤进人群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回想起了以前在老家赶集的时光。老家叫赴圩，各色各样的小摊贩把镇上破败的街道挤得满满的，口音各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凉粉的、卖多味花生的、卖包子水饺的……热闹非凡。那些卷着裤腿赶集的人们，在某个小摊位上停留下来讨价还价，或者在卖凉粉的摊子上花上两角五分钱来一碗热乎的红薯粉条，消歇片刻。古田那时候还在读小学，每到赶集这一天中午，他总会从学校里溜出来，满街地找他爷爷。每次赶集爷爷肯定都在，他缠着花上五角钱吃一份水饺或者要上二两多味花生，津津有味地解个馋。偶尔也小偷小摸，手里握一个小磁铁到卖鱼钩的摊子上扒拉几下，吸走几枚鱼钩，等周末的时候就可以去河边钓鱼虾了。那个时候，拥挤热闹的集市给古田带来的是无尽的快乐。
现在同样是拥挤的人群、热闹的氛围，可是古田一点都快乐不起来。因为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快乐的理由。古田艰难地把整个体育馆内的招聘摊位全部浏览了一遍之后发现，居然没有和医学有关的招聘单位来这里招聘。唯一一家比较接近目标的单位，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招销售业务员，条件也不高，大专以上文凭就可以。但自己好歹也是研究生，要是去做医疗器械销售早在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去做了，用不着再耗上三年的时间待在实验室里进修。因此，古田只是看在“医疗”两个字的分上在这个位置前停留了一分钟，接着就转身看下一家了。
没有任何结果，古田失望地抽身离开了招聘会场。出去的时候给林莹发了条信息，只有一个苦瓜脸的表情，没有其他文字。
大学，这对于一个偏远农村的孩子来说，曾经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梦想；而研究生，对于大部分的学子来讲，又是一个多么让人羡慕的学历。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古田两者都拥有了，按理说应该有一种志得意满的高兴劲才对，可是他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或许他曾经为此高兴过一阵子，因为这意味着学业结束的毕业典礼越来越近了，可是毕业后何去何从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几年前，当古田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刚好赶上大学扩招，很多位于敏感的“中间位置”的同学还为此而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这意味着上大学的梦想从此离自己更近了。那时候古田在班上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名，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侥幸心理。他考虑更多的是上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最后高考揭榜，古田顺利地考上了江医，学起了临床专业，本科加上研究生耗掉了八年的时间。八年的时间，就是抗日战争，八年之后也该到了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了，可是古田的这八年时间眼看着就耗尽了，却发现局势比八年之前还要混乱，意味着圆满结局的饭碗还不知道在何方呢？
如果凭成绩而言，古田的成绩属于优秀的行列，按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本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可是当年扩招的优惠政策，在这个时候就开始体现出隐患来了：一方面是大学毕业的人数呈几何级数增长，另一方面是就业市场越来越饱和，当两者相遇的时候，矛盾就不可避免地迸发了，而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工作越来越难找，竞争越来越激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