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艾略特
大雨滂沱。其他车辆纷纷减速,江汉的宝马却在风雨中一往无前。苏磊第一次体验到了澳洲高速公路的宽阔与平坦。
开了一阵,江汉从高速路下来,顺着另一条路朝前开去。他向苏磊介绍说:“这里就是利物浦,悉尼西部的一个大社区。现在离卡布若玛达很近了。你知道吗?卡布若玛达曾经是个难民营,后来政府将这里交给越南人自己管理。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社区。这里非常有名,因为悉尼的毒品交易有一大半都在这里进行。”
说话间拐了几个弯,他们来到卡布若玛达车站。江汉把车停在了路边,看了一眼手表,还特意把手机放在方向盘右上角的空格里,接着下意识伸手到兜里去找烟,摸了半天才摸出来,又到处找打火机。苏磊赶紧给他点上。
正在这时,空格里的手机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两人都像触了电似的一震。江汉急忙拿起手机,两只脑袋不约而同凑了过去,齐齐盯在来电显示上——0412—139447。
江汉不由自主看了苏磊一眼,急忙接听。苏磊想探头过去,被江汉当即制止。只见江汉神情严峻地举着手机,生怕听错了一个字。他简明扼要地说:“明白,我们马上赶去。”说完挂断手机,立刻打开杂物箱,从里面找出地图扔给苏磊,自己急忙发动车。
按照江汉的指示,苏磊很快找到了一个名叫邦第那的地方。它在悉尼的最南面,也就是皇家国家公园的顶端,三面环海。从卡布若玛达赶去那里要横穿半个悉尼,好在悉尼道路比较发达,去那里有好几条线路。他们最终选择了一条经利物浦穿越军事禁区的道路,那里几十公里没有人烟,正适合他们赶时间。
接下来又是一场长途奔波。
路面依然宽阔,车辆明显减少。很快,宝马驶入了一条无边无涯的山路。路上黑黢黢的,偶尔对面开来一辆车,晃眼的灯光一闪而过,像是为了证明这个世界还有烟火存在。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苏磊居然两次看见路边的袋鼠。他悲壮地想,临死前能见到澳洲的国宝,总算不枉此行。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江汉打开天窗,夜风一下吹了进来,清新而凉爽。两人贪婪地呼吸着这久违的新鲜空气。不知不觉他们拐进了一条只能对开两辆车的小路。
远处山峦叠嶂丘陵起伏,近处桉树茂密灌木丛生。四周安静得可怕。
两人都变得异常沉默。
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两个微弱的小亮点,小亮点渐渐大了起来,钻石一样闪亮。苏磊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他看了江汉一眼.却发现江汉变得有些紧张。宝马车的车速不知怎么慢了下来,后面的车灯越来越近,眼看就被它超过。只见一辆半新的白色荷顿忽地一下从宝马旁边驶过,欢快地朝前开去。
终于见到了远处的灯光与住家。
江汉紧踩油门开进邦第那湾。显然他曾经来过这里,熟练地沿着街区拐了几个弯后,再次来到一条没有人烟的小路上。沿着小路又开了四五分钟,终于来到一处两边是树林,前后左右都没有人烟的地方。江汉把车停在了路边。
月亮从阴云里钻了出来,显得格外明亮。四周越发安静了。
江汉没有立刻下车,他示意苏磊等着,苏磊只好默默坐在车里。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却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大约又过了两三分钟,江汉的电话再次响起,他赶紧接听,接着让苏磊下车,自己熄火拔钥匙。
苏磊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夜里九点多了。他们不知不觉在路上走了三个多钟头。江汉打开后备箱,背着苏磊,从密码公文箱里拿出一把手枪揣进裤兜,又从后备箱里拿了一支手电筒,他匆匆把公文箱锁好关上,拎着它带头朝左侧的树林走去。苏磊紧跟江汉,一头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
这是一条丛林徒步者小路,路面很窄,却经过粗略的人工处理。不像那些自然形成的小径那么杂乱无章。尽管如此,途中灌木枝杈依然不时横亘面前。幸亏有手电筒照亮前行的路面,饶是如此,两个人还是走得磕磕绊绊,艰辛无比。这样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几分钟,苏磊竟感觉走了一生那么漫长。忽然,前方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海猛地一下出现在眼前,海水在银色月光下起伏不停。
苏磊从来没有在晚上看过大海,根本不知道大海在夜晚会是这样的美丽,一时间,他竟忘记了眼前的凶险,快步超过江汉朝前奔去。这里显然是一个旅游景点,有的地方还围了简单的栏杆。他跑到一处栏杆旁,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深深吸了口气。他想,要是白天来这里该会是怎样的壮观呢。这种想法一闪而过,随即想起了自己和江汉的凶险处境,赶紧回头并迅速把周围打量了一番。
月光下只有他们两人的孤单身影。
就在这时,江汉的手机又让人心悸地响了起来。他赶紧接听,边听边说:“明白,我们这就过去。”显然有人命令江汉不许挂断手机。江汉举着电话朝苏磊示意,让他往南边走去。
月色皎洁,四周明亮得如同白昼。
这里是一大片开阔地,除了有的地方稀疏地长了一些绿色,所到之处几乎都是袒露在外的黄色与浅褐色礁岩。苏磊小心翼翼地走在江汉前面,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一心想尽快找到藏匿在暗处的那个了解真相的神秘人物。可是,他发现那人隐藏得非常严密。
越往上走声音越响,那是海浪拍礁的回声。这里地势异常险要,悬崖高达七八十米,下面都是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礁石。站在这里放眼望去,眼前的大海忽然变得无比暴戾,一个浪头打来,一下能拍起十几米甚至几十米高的浪花。谁要不小心掉下去,必然当即粉身碎骨。
江汉突然在身后说:“苏磊,你站到那块石头上去。”
苏磊不由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江汉一眼,只见他依然举着手机,公文箱放在地上,另一只手却指着前方一块突出在悬崖外的石头,脸上是万般的无奈。那块岩石非常奇特,它跟其他地方并不连接在一起,却像个长歪了的蘑菇似的从旁边伸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突出在悬崖边上。
苏磊脑子嗡地一下大了,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顶涌去,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肯定是交换真相的一种形式。如果他不过去就可能永远不知道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勇敢而决绝地往前走了几步,大步朝突出的岩石迈了过去。岩石不大,但是,站两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苏磊为了不让自己掉下万丈深渊,只能慢慢把身体转过来,给江汉让出一个位置。
忽然,苏磊发现江汉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把黑森森的手枪,他的心脏顿像小学毕业典礼上仪仗队敲军鼓那样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急忙扫视了周围一圈,着急地小声说:“你怎么了?快收起来,别让人发现。”
江汉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的表情,他并没有把手枪收起来,相反,异常平静地举了起来,慢慢对准了苏磊的胸口。
苏磊更糊涂了:“江大哥,你怎么了?是被他威胁了吗?”他边说边打算离开悬崖,回到江汉身边。
“别动!再动一下我就开枪了。”江汉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表情令人胆寒,声音更是冷酷到了极点。
苏磊睁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风暴特别行动组紧急会议仍在进行。
罗杰斯面前是一叠打开的文件,他正在发言:“……这之前,我们像在茫茫大海里捞针,没有一点头绪。直到艾玛.詹姆斯死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发现了0412—139447这个号码。这个可疑的手机号先是在刘大江死前出现了一次,艾玛·詹姆斯死的时候又出现了一次,接着,爱德华议员最后一天的电话记录上也出现了两次。顺便提一句,我们刚刚查到的失踪者菲比·黄最后的手机记录上也出现了这个号码。
通过调查发现,这个号码的机主孙浩已经回中国三个月了。我们很快与中国警方取得了联系,在他们的协助下,我们意外了解到孙浩在澳期间曾经去过新世纪移民公司,想通过那里为他办理永久居留的事宜。也就是说,他的护照新世纪移民公司曾留过复印件。这个线索对我们无疑是一次重要转机。
我们很快从卖手机的大卫·李那里得到了证实,那张手机预付卡,即0412—139447的号码是被江汉买去。与此同时,我们又意外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即瑞德芬BP加油站的收据上打印出的时间比正常时间晚了整整一个钟头。而犯罪嫌疑人江汉在艾玛出事那天为自己做不在现场作证提供的正是那家BP加油站出具的打印收据。也就是说,他对伊斯特伍德警方作了伪证。至于这多出来的一个钟头他到底在干什么,要等他自己交代。”
费尔顿警长接着说:“下面请菲利普斯警探介绍相关的情况。”
菲利普斯警探立刻说:“我们对江汉的银行账户和信用卡使用情况进行了全面调查,很快发现他最近曾经租车。我们找到了AeroAutoRentals兰寇伍分店,这家租车行非常小,就在兰寇伍朗桂维尔大街与艾坪大道交会路口的把角上。经调查得知江汉于9月15日在那里租下了一辆银灰色的丰田佳美,一共租了两天。他还车的时候,车前保险杠有明显凹痕。因为租车时他特意上了一份保险,所以车行只收了他三百块钱,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令人意外的是,他租车时间为两天,行车公里数却只有十几公里。后来,我们见到了那辆丰田佳美,并把那辆车上的碎漆片与当时事故现场找到的碎漆做了比较,化验结果证明,艾玛·詹姆斯身上沾上的汽车碎漆片就是这辆车号为×WD415的丰田佳美,也就是江汉租了两天的那辆车。报告完毕。”
苏磊愣愣地望着江汉,一瞬间都明白了,他张大了嘴巴,上下不停翕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简直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苏磊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自己最信任、最知心、崇拜程度不亚于大哥的人竟然就是杀人凶手。这又像被人往心脏里插进一柄尖刀,并在最后一刻恶毒地拧了一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骤然攫住了苏磊,让他喘不过气来。霎时间,这一个多月的日日夜夜就像电影回放似的再次出现眼前。不,不应该是这样,这太残酷了!
就在这时,苏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伴着海浪,诺基亚铃声在空旷的海边显得格外清晰。江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眼里充满杀气。他隔着深渊用枪对着苏磊说:“把你的手机扔到海里去。”
苏磊似乎还没从震惊中清醒,依然愣愣地站着。
“跟你说把手机扔了!”江汉再次命令。
苏磊突然醒悟过来,他当即想到求救,但马上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告诉来电也没有用。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知道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些,他决心即下,慢慢从兜里掏出手机,转身用力朝大海使劲扔了出去。
付小民一人正坐在艾叙费尔的一家酒吧里。他略有醉意,一只手举着手机,突然铃声中断了。他愣了一下,接着再拨,这次,耳边传来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的声音。
江汉继续用枪对着苏磊,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却显得比刚才在路上还要落寞。他声音嘶哑地说:“站在那里,别动!我知道你很意外,你没有想到是我。不错,就是我,所有一切都是我干的。”
苏磊多么希望江汉能够解释,说他是被人胁迫。可现在,所有一切他都主动承认了,苏磊不禁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汉冷笑了一下,语气里充满悲愤:“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并不想这么干,我活得好好的,事业、前途、家庭都受人羡慕,我干吗要杀人?我从来也没打算杀人。这件事本来就是个意外。”
这些日子以来,这段噩梦般的经历他一直不敢触碰,此时此刻,眼前不由自主再一次出现了那些令他懊悔的一幕又一幕。
那是8月4日的傍晚,苏光突然打来电话问江汉是不是还在办公室里,又问前台小姐是不是已经下班,说有要紧事情想去跟他商量。江汉不知道苏光有什么事情非耍做得这么隐秘,他看了一眼手表,离五点还差几分钟,便走到外面倒了杯水,对周小雯说,今天她可以先走了。
周小雯喜出望外,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去。她刚离开办公室,苏光就闪了进来。他神色仓皇,进门就说出事了,出大事了。江汉忙问出什么事了?苏光便把蔡松被捕的消息告诉他。江汉料到他们早晚要出事,却想不通为什么蔡松被抓而苏光平安无事。苏光像是明白他的心事,又告诉他说,那天是蔡松一个人去接货的。这样大宗的买卖,都是单线联系。
这是苏光第一次跟他说与毒品有关的事情,尽管他们关系那么近,他从没过问,苏光也从未主动说起。说实话,过去看到苏光神气活现风光一时的样子真恨不得他被抓起来,可现在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让江汉心有不忍。他知道苏光来找自己不会只是说说这么简单,就主动问苏光以后怎么办,自己能帮点什么。
苏光说他担心警察来抓,更担心贩毒集团的报复。毕竟他是蔡松最亲近的手下,他没有见过蔡松的上家,可那边一定知道他。现在蔡松栽进去了,他却逍遥法外,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而这么大一笔生意就这样没了,贩毒集团一定不会罢休,一定要找原因。所以,苏光想先逃回国内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但是,他现在没有毒品来源就等于断了进项,家里又没有存货,而他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加上他嗜赌成性,身边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特别是他因为心烦去赌场发泄,借了别人几万块钱,更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因此,他忽然想到了江汉曾经向他推荐过的一个方法。
江汉顿时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刚好有一个国内来的冤大头客户想尽快拿到永久居留的身份,他表示钱没有问题,要的是快。经过一番调查,江汉了解到此人从国内卷了一大笔钱来,自是对澳洲的身份抱定了志在必得的信心。他知道这件事要快移民部必须有人,便给爱德华议员打了个电话,约了时间见面。1994年初,他曾和爱德华议员暗中配合,为816签证的留学生办居留,每办一个他都给爱德华三千至一万元不等的回扣。但这种关系只维持了不到半年,爱德华便要求中止联系,并把他介绍给自己的一个部下。江汉也恪守当时的约定,几年都没有再麻烦议员。可惜后来议员的部下被调离移民部。
这次见面江汉再次婉转地提出了想与议员合作的事情,即这件事做成他可以给议员三万元酬谢。没想到爱德华一口拒绝了他,并说自己已经不管移民部的事情了。他特别提到当初说好不再继续来往的约定,希望江汉以后不要再找他。这种事情如果移民部没有特殊关系立马歇菜,到手的一笔大买卖马上飞了。眼看着客人去投奔别家移民公司,江汉无比愤怒,他当即想到苏光手里的录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