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今夕何夕。
他以为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可当天下在手时,他蓦然惊觉,他弄丢了他的何夕。
岁岁年年,何夕今夕。
没有了何夕,今夕的欢颜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选自《婴如的见鬼日志·何夕》
我又遇见了离槡,可我发现我已经不再适合待在他的身边。他有他的妻子,有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而我,我只是一只没有未来的生魂。所以,于我来说,或许,默默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我心里头的想法,我在琢磨着该不该同离槡开成公布谈上一谈。毕竟,此次一别,我们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可我一直没能找着合适的机会同离槡单独说话,只因……那个叫雨姬的女人半道岔了出来,死皮赖脸黏在离槡的身边。
于是,算上大白一只,我们就变作了四人行。
我算是看出来了,那雨姬对我的敌意乃根深蒂固,如何也去除不了的。真是奇了怪了,我都没同她计较上一回在往生结界里头推我一把的事情呢,她倒摆起谱来了。所以,我也就不给她好脸色看。我非但不给她好脸色看,我还暗中唆使大白咬她!
我以为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被离槡发现了。我垂了脑袋,伸脚将大白踢到身后藏起来。我以为离槡会骂我,可没想却换来了他一声轻笑。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无妨。左右也伤不到她,就当让白虎磨一磨牙了。”
我诧异抬头看他。彼时,正值皓月当空,我们在一处破落房子里落脚。房子已没了屋顶,就有星光自上头射下来,照进离槡的眼睛里。
离槡的眼睛,真好看呐!
我就好似被蛊惑了一般,呆呆问出了心内的疑惑,我问他:“那个雨姬是谁?”好吧,其实我有点小故意,那个雨姬好容易不在,我当然要一次性问个够本。待我离开了,离槡身边就只有她了。我得含蓄提醒离槡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可千万别被占了便宜去。
离槡往当中的火堆里加了些柴火,火势更猛了。他的脸在火光下显得忽明又忽暗:“雨姬是我的同门,曾与我一道执掌木族的天祭。”
我瘪嘴巴:“原来是传说中的小师妹啊……”
离槡看我:“是师姐。”
额……
我咧嘴巴了。
可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了,咧开的嘴巴又瘪了下去,我的心抽得紧紧,我疯狂想要知道更多关于离槡的事。我问他:“木族是什么?”
他又看我:“木族是一个民族。”
我:“……”
这一个晚上,离槡同我说了好多好多事。他从未这般健谈过,也从未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再后来,我累了,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脚趾头痒痒,好似有东西在。迷迷蒙蒙的我一脚就踹了过去。脚感厚实,我好似踢到了某只的肚子上。
某只的肚子……
我以为我踢到离槡了,瞬间就醒了过来,并且“腾”一下坐起来。
柴火仍旧燃着,却已不再旺盛。我茫然四顾,哪里还有离槡的影子。我心说自己果然是想多了,视线掉转间,我看见了大白。大白在我脚边,四肢朝天,大敞着肚皮。大白的肚皮厚实,雪白的毛发上清晰可见一只小小的可爱脚丫。
我想,那可爱脚丫必然就是我的了。
色大白!竟敢趁我不备偷袭我?!活该被我踹!
大白朝我摇尾巴,颇为享受的样子。
好吧。我扶额,大白皮糙肉厚,我嫩嫩的脚丫子又岂能踹得痛它。
经了这么个插曲,想睡就睡不着了。
离槡去哪儿了?那个雨姬也不在……
睡不着的我决定牵了大白去外头赏赏月亮,看看星光。坚决不承认其实我是找人去了!
破庙外头是一片旷野,我找了块大石头,背靠大石,坐了下来。如此这般看着,星星们更闪亮了。月亮也是好看的,可同满目的星光比起来,孤孤单单的一个月亮也就黯然了。
突地,我听见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是两个人!
那两人开口说话了,正是离槡同雨姬!
好吧,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可是……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有酸酸的泡泡往外冒,真是讨厌!我鼓起腮帮子,也不知是讨厌自己的呢,还是讨厌那两只?
“你走吧,我不希望有任何不稳定的威胁出现在她身边。”这是离槡的声音,沉静中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
等等,离槡在说什么?那个“她”……是说我吗?一时间,我的心怦怦乱跳得厉害。眼角瞥见大白要动,我赶紧做手势让这东西消停一些。大白抬起虎脑袋,愣愣看我,似懂非懂。
那一边,雨姬的声音明显带了些激动和怒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忘了你妻子了!?”雨姬特意加重了“妻子”二字,听在我耳中都嫌刺耳了,更遑论离槡?是啊,离槡是个有妇之夫呢,这便是我同他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想到此处,我怦怦乱跳的心瞬时就冷了下来,我还是要离开他的……
沉默了半响,离槡的声音响起:“我知道。”简简单单三个字,听不出喜怒。
雨姬的声音变得尖锐,“你要我走?没有我,你找得到她吗?容我提醒你,对她,你已经记忆全无了!”
雨姬真会戳人伤疤!还是离槡的师姐呢,怎么尽往离槡伤口上撒盐?有哪个丈夫愿意忘记深爱的妻子的呢?他定然被逼无奈,身不由己的。这么想着,我又开始心疼起离槡来,一颗才冷却下去的心又开始暖暖泛酸。
这一回,离槡的声音没有迟疑,甚至带了几分严厉:“雨姬,也容我提醒你,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还有,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也是我的责任,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走吧。”
虽然看不见雨姬,但我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她本就是个大美人,此时受了委屈,定是个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模样呢!是离槡把她弄哭的……
我心里酸酸软软又痛痛,还有些心疼,真是复杂极了!早知听到这些会令我如此矛盾,还不如乖乖在里头睡觉呢!果然无知才是最幸福的。
那一边许久没了声响,就在我以为雨姬已悄无声息腾云驾雾去了的时候,她的声音又起:“你眼里只容得下她,就如当初……可以告诉我,你看上了她哪一点?”
“当初?”离槡的声音透着疑惑。
“就如当初在……都宁城。”雨姬干巴巴道。
“她很勇敢,”离槡的声音温和了下来,“这一点,你我纵然有千年修为,怕也是及不上她的。纵使知晓自己可能不会有明天,她亦活得快活。我从未见过比她更快活的……每每看见她,我也跟着快活起来,那些恼人的事都暂且离我远去了。”
我心跳得要飞出嗓子眼,这……这……这是在说我吗?手上一动,却是大白在反抗。起先是我抓了大白在手,以防它乱跳乱叫发出声音的;如今却是我紧紧揪住大白的白毛,防止自己一个激动叫出声来。
“好……很好。”雨姬的声音咬牙切齿。
“别妄想打她的主意,若有下次,我不会留情。”
然后,雨姬就走了,走之前似乎又搁下了句什么狠话,可惜我专心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便没听进心里去;过了一会儿,离槡也走了,他是走去了破庙前的小树林里。我不打算再跟过去,今夜听到的壁角已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我得……好好消化消化。
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开心得要死!离槡,你知道吗?如今,就算让我即刻就随风消散,我也是愿意的。
去到破庙里躺好,我的心忐忑又不安。小小的心好似被分作了两半,一半尽是软软的甜蜜,另一半却是心酸和无奈。我试图分清哪一边更能压倒另一边,可惜,没能成功,在那之前,我已经睡着了。
睡去又醒来,就是一个轮回。睁眼前的那一瞬,我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畏惧,我害怕昨夜的一切尽是我的绮思。虽说我对离槡有过不少绮念,可我的幻想从未那般大胆过。我怕……我怕我想得太多太过,更加无法面对他。
“醒了?”是离槡的声音,他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一点心绪。
深吸一口气,我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我对面的他。仍旧是昨夜睡前他所在的位置,他正在架起火烤兔子吃。大白围在他身边,那垂涎欲滴的样子……我转过头去,不愿承认那真是我的威猛虎。
这一转头便对上了离槡看过来的眼,他眼眸沉沉,仿似能看透一切。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他莫不是知晓昨夜我在听壁角了?没理由啊,若是那样,他定然是不会说那番话的,我还没自恋到觉得离槡会当着我的面表露情意。嗯,我私心里已经将那些当做情话了,日后……日后若是我同他天涯两隔,或是我提前死翘翘了,也能当做个念想。
“想什么?不舒服?”
我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愣愣注视了他许久。赶紧低头别开视线,“没,没有,就昨夜睡,睡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