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张羽就是抱着羽拍睡的觉。
他真的感觉到自己体内东西，包括体温、汗水以及一种更特殊的东西——张羽明确地意识到它就是所谓的精气神吧——微弱、缓慢却连绵不断地输入到羽拍之中。他早已将羽拍看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现在这种感觉就更加具体而强烈了。
昨天课外活动在杏林的遭遇他没有告诉老爸，黄大侠一消失，连空气的颜色都变了，变成了他熟悉的温暖的踏实的人间。他不由得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是不是刚才在另一个世界呀？这时他才想起黄大侠说的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话。那是个什么世界？是传说中的阴间或阴阳界？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个白日梦，然后逐渐淡出。
他只是问了老爸孔子门下是否有漆雕开这一派，果然老爸说孔子门徒分为八派，有漆雕开这一派，这一派以侠义自任，最后都变成了大侠。
这就很好！张羽更放心了。
他只记得黄大侠要他抱着球拍睡觉。这个他不会忘却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愿望。另外球拍也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旧中有新，旧拍子中闪烁着一种新的质地和颜色。而且，它有着一种刀锋般逼人的感觉。用这样的球拍打球肯定犀利无比，先声夺人。
张羽自然更记得今天他要进校队！他与两周前的那一天一样的激动和不安，但这一天与两周前那一天一样的平常，毫无动静。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不安和失望越来越深，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张羽的心彻底陷入到绝望的深渊。他坐在座位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江霁红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走到张羽的跟前，对张羽说：
“张羽，刚才班主任戴老师打来电话，让我带你去校羽毛球队报到。”
教室里的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投向张羽，里面充满了羡慕、钦佩和嫉妒，有人说：“张羽，你终于修成正果了！”
张羽跟着江霁红向羽毛球馆走去。
他如在梦里，跟这么一个美女才女明星并肩走在一起，而且是走在去校羽毛球队的路上！自己从此就进入校队了？从此就可以一直与江霁红打球了？张羽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全身有些僵硬，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也喜欢打羽毛球？”江霁红看着张羽的球包有点奇怪地说。张羽的球包比较高档，是李宁牌的，这也是老爸用私房钱给他买的。
“我的天！”张羽低声嘟囔说。自己这么长时间背着球包，一有时间就打球，她真的是视而不见！
“你应该见过我打球呀！”张羽满心希望她能给予他良好的评价。
“我还真没注意过。”江霁红说。她看见张羽失望的神情，抱歉地笑了笑，解释说：“你不知道只要经过我们漆教练的魔鬼训练，谁看见羽毛球都会躲着走！你马上就会有切身体会！”
原来是这样！原来并不是她对自己视而不见！江霁红的这番话并没有使张羽产生恐惧心理，相反使他对羽毛球队更加期待，他等待着漆教练的魔鬼训练！而且江霁红已经将他列为同志了，这使他心中感到很甜蜜。
他俩走过大操场，操场周围的田径场上校田径队正在训练。七十二中田径队久负盛名，战绩显赫。田径是运动之母，因此七十二中各种体育项目都很强。但不知为什么，七十二却没有足球队。虽然踢足球的人很多。现在足球场照例人满为患，大家组成许多小队，捉队横着踢小场子。
看见这些专业田径运动员和业途足球爱好者，张羽心里顿时生出无限感慨，昨天自己还属业余爱好者，今天鲤鱼跳龙门，马上就要加入专业行列了！现在他的目光也立马变了：那些业余爱好者的确很业途，甚至很寒碜，很可笑！而我们这些专业人员，一举一动都远远高过他们！现在他也理解了江霁红为什么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这是自然而然的，不由自主的，没办法的！
他们接着走过篮球场和排球场，专业球队和那些打着玩儿的对比就更加强烈，但这时张羽已没有时间和心情来对比了，羽毛球馆已在面前，张羽的心疾速地跳动了起来！
他跟着江霁红走了进去。啊，这里面回荡的怦怦的击球声、队员和教练的喊叫声使他的心跳更加剧烈，羽毛球馆高大空旷，但他感到它越是高大空旷，空气就越不够用！
张羽留在门口，江霁红向里面走去。张羽感到这段时间是那样的漫长，他也是那样的尴尬，所有的队员们似乎对他都很好奇，奇怪他在这里干嘛？又似乎对他视而不见，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终于江霁红过来了，她身后跟着的就是漆教练！
漆教练很有名，这并不是校羽毛球队的成绩——尚未打出优异成绩正是他心中梗梗块垒，而是他的外表风度。
他风度很好，谁看见他都会一眼认出他是个专业教练！他高而瘦，肤色黝黑，背部有种专业人士的佝偻，他一年四季都穿着一身的运动服，这运动服穿在他身上是那样的贴切，那样的得体，就像与他融为一体似的。他常常是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显示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潇洒。他戴副眼睛，双目严肃，炯炯有神，一般人不敢对视。
现在他鄙夷地望着张羽，眼神不仅是严厉，更多的是蔑视和厌恶。张羽被这种眼神照射得不敢抬头。
“漆指导……”江霁红的声音里有一种恳求的意味。
“你有门路，马力大，能走后门，可以走其他地方呀，为什么要来球队，尤其来我们羽毛球队？”漆教练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冰冷。
张羽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漆教练说的是什么，但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
“漆指导！”江霁红恳求地喊道。
“我告诉你，我最恨走后门的人，尤其是往球队走后门的！”漆教练怒气冲冲的说。事实上他最恨的还有以为打羽毛球是玩的人！在漆教练的心中羽毛球是一项最技术含量最高的运动，比如说凑热闹看球赛的人很多，但有几个真正看懂的？连技术名称你都搞不懂，你装什么球迷？有位羽坛行家这样说过：“如果谁把羽毛球运动的技术名称搞懂了，那么他不仅仅能欣赏一场羽毛球比赛，而且还能算半个羽毛球行家。”这句话充分说明的羽毛球的难度。
其次羽毛球是一项高贵的运动，它的高贵绝不次于网球，它硬是叫这些打着玩的人糟蹋了！它也是世界上最快的球拍类运动，羽毛球最高时速可达260公里，这么高速度的运动要求球手怎样的速度和敏捷！当然还有毅力和耐力，因为球手在一场比赛中奔跑的路程要超过6公里！瞧瞧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还有那些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太，他们也打羽毛球！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这种打球的，他们还打得自得其乐，嘻嘻哈哈，旁若无人！真是啊，一想起这些漆教练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正好，他将新仇旧恨一齐发泄到张羽的头上！
“校长说的，校长说的在其他地方可能管用，但在我这里不一定行得通！说不行别说是朱校长，就是牛校长也不行！你明白吗？”
可怜的张羽明白什么，他只是小脸变得苍白，汗珠滚滚而下。
“漆老师！”江霁红喊了起来。她声音是那样的严厉，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感觉。队员们都吓了一跳，漆教练也似乎被喊醒了，他怔了一怔，看了江霁红一眼，然后对张羽说：
“你想进我们队是吧？你是朱校长打的招呼是吧？你进我们队可以，但必须按规则来，你说对不对？”
可怜的张羽只能稀里糊涂地胡乱点头。
“要进我们队，按规矩必须交一份‘投名状’！”漆教练火气渐消，声音中有了一种猫戏老鼠的成份。
“投名状？”张羽不由地想起了《水浒传》，林冲上梁山时王沦要让他交一封投名状，当时林冲不明就里，说小可颇识几个字，拿笔墨来写就是。其实王伦的投名状是要林冲去杀一个人！难道漆教练是要自己去杀一个人吗？啊，太荒唐了！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啊对了，这是因为黄大侠也曾问过自己敢不敢杀人这样的话！
“投名状是我们球队的‘黑话’，意思是要与朱亚丹打一场球。”江霁红对张羽解释说。她面有忧色，显然张羽凶多吉少。
漆教练转过身，喊道：“朱亚丹，你过来！”
朱亚丹懒洋洋地走了过来，他是那样的高大帅气，更因为这是他的地盘，主人翁的感觉使他更加气势逼人。而张羽这会儿就像一只可怜的土拨鼠，不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逃又逃不掉，只能瑟瑟发抖。
“把他骟掉！”漆教练下令说。
“怎么骟？”朱亚丹懒洋洋地说。
“暴骟。”
张羽一时还听不懂这句黑话，但他能感觉到这是让自己没好果子吃。
“来吧，你们俩打一场。你如果能打过朱亚丹，或者打平，甚至打得比分像个样子，我都把你吸收到我们球队。”漆教练对张羽说，他说得越来越心平气和，但猫戏老鼠的感觉越来越强。“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吧？可别说我有意驳朱校长的面子！”
张羽不知道自己怎样从球包里掏出的球拍，不知道自己怎样下的场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发出的球，他只知道第一个球朱亚丹就“怦”地一声将球杀死了。他跳得是那样的高，简直就像是要跳过网子一样；扣得是那样的凶，简直将球能打得粉碎！
接着朱亚丹似乎在进行扣球表演，每一个球他都在扣，无论张羽将球回到哪里，他都能跳起来拦截住，把球扣死在自己的前场，甚至扣在张羽的身上！到后来他专打追身球，每次都将球打在张羽身上！这一拍拍打的不止是球，而是张羽的脸，张羽的心！这一拍拍比轻蔑和不屑、比打残甚至打死更残酷，更难堪。
张羽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朱亚丹打碎了，那十六根羽毛朱亚丹一拍拍打折了，打散了，而且还被粗暴地踩在脚下。
21∶0！这可真是创纪录的比分！张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交换了场地，怎样开始第二局的。这一局朱亚丹不再扣球了，他只是搓球、削球、拉高远球、吊网前小球，现在完全变成了猫玩老鼠的游戏，不，是一只老猫玩弄着一只野鸭，这只野鸭虽然曾经俊秀和矫健，但因为身体受伤，血迹斑斑，所以被这只老猫拔过来拨过去，抛起来再扑下去。现在朱亚丹跳起来的一记劈吊，则是玩腻了下的杀手。但他又不完全将你杀死，又给你留一口气，因为他还没有玩够。
野鸭变成了白天鹅，美丽高贵的白天鹅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满身伤痕，有翅难飞，任由一只野猫肆意凌辱，百般戏弄，情形就更加悲惨。张羽感到这还没完，他感觉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个火炉中，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一个火炉，自己的心——包括羽毛球、野鸭和白天鹅不仅被一拍拍击打着，而且还被火炉烧炼着，它要被羽拍打成另一种东西，比如说打成一个肉团，再被烧炼而凝成一个小小的球……
比分已到20∶0，已到局点和赛点，朱亚丹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故意将球发下网，使张羽得了一分。
这是侮辱本已达了极限，还能加上的侮辱！但张羽大脑已经麻木，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反击之心早已丧失，他只想着早早结束，早早解脱，这一个让球还是猫戏老鼠——老猫多戏弄一刻小老鼠！
终于结束了。张羽不知道自己怎样下的场，怎样走出球馆，他又走向那里。他只有一个想法，或者说他脑子里只有一点是清醒的，那就是躲开江霁红，别让她看见自己。而躲开她最好的一条路应该是这一条，他沿着这条向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