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赌一个月的饭,实际当晚是由他们自己动手做的火锅。苏颜这等角色,怎么说也单枪匹马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做饭这事虽说不精通,好歹也能把生的弄熟,所以在看到康耀明准备把一捧青菜往未烧开的汤里丢时,她忍无可忍地用筷子头敲他手背,惊得康耀明手下一抖,一捧菜落进锅里,热汤随即飞溅成四分五裂。山猫和六指皆往后一闪,那热汤便只烫着他自己一个人。
“我说你输了钱也不用这么泄愤吧!”康耀明抖着衣服,“我连肉都没捞着,看你这小气样!”
“赢了钱还吃这么多,你好意思!”她把碗碟在几个人面前摆好,又用汤勺在锅里搅了搅,面颊被热气熏得泛红,看上去气色很好。
康耀明捧着碗做心碎状:“我吃了多少?筷子都没碰到锅,能吃多少。”
几个人笑着,原本不大的空间暖气四溢,很是热闹。沙发后的置物柜上有枝雏菊,被掐了根立在水瓶里,热气熏过去,透亮的玻璃瓶子起了层白茫茫的雾。她正埋头吃菜,抬头时正看到窗外,于是放下筷子,边快速走过去边说:“这天怎么又下雨了。”身上的围裙太大,已经往死系了个结,腰间却仍是空荡荡。那窗是上悬式,又在高处,她踮着脚才能够着,于是微微翘起着白袜的圆润脚后跟。
身后却有一只手,越过头顶,将半开的窗户阖上。她转头,对上六指满含笑意的眼睛:“厨艺有进步,比上学那会儿好很多。”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开,笑起来像是害羞:“那时候哪会做饭呀,煮一碗泡面你和阿振也能分着吃,后来我去尝,那面都是硬的,还不如用开水泡了好吃。”
身后有雨敲打在窗户上,越来越急,楼下的泥土散发出独特的气味,还有玫瑰残香。杨振便是在这时候开门而进,他手臂里托着大衣,皮鞋上沾了雨渍,看到屋里的景象,有一瞬间愣神,似没料到这几个都在。康耀明呷了口啤酒,放下杯子招呼:“振哥快来,就等着你呢!”
他往过走,把衣服丢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山猫也放下筷子,问:“哥,是什么事处理这么久,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好过去搭把手啊?”
杨振皱了皱眉,挽起衬衣袖子:“搭什么手?中午为了甩记者,我搭孙明月的车绕了几圈,后来请她吃饭聊了些事,这才回来。”
苏颜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六指,六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不说的好,免得你多想。”
屋内忽然莫名的安静,只剩火锅在电磁炉上沸腾。杨振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才说:“多想什么,吃顿饭而已。”又喝一口,对山猫说,“你面生,明天去应付记者。你们几个半个月内不要露面,想办法堵上这些人的嘴,等平息了再动工。”
几人齐齐说了声是,山猫看了看杨振的脸色,拽着康耀明的胳膊:“金茂新开了场子,有很多新来的,你去不去?”康耀明咬着牙签,吊儿郎当晃着腿:“这地方还有我不知道的场子?蒙谁呢!”
“不去拉倒。”山猫率先往外走。康耀明拔了牙签赶紧追在他身后:“在哪儿呢,我跟你一块去呗!”
雨已经很大了,几乎是砸在玻璃上,不间断地唰唰响。斜斜靠在墙上的六指,这时候收了脚,朝杨振走过去:“这几天你也别露面,赔偿的事我来办。猴四只想针对你,别叫他逮住机会。”说着,顿了顿,“你当然不怕他什么,总得顾及身边的人。”
杨振这才转头看到窗户边上的苏颜,上下打量一番,嘴边含了笑意:“这晚饭你做的?”
她宽大的围裙里是件浅口毛衣,露出白莹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愤怒,说出口的话也愤愤不平:“还有菜,你吃么?”
他笑着往沙发上一靠:“真吃不下了。”
六指拎着衣服,已经走到门口,砰地关上门,留下对视相望的两个人。杨振拍了拍沙发:“过来!”边说边解开两粒衬衣扣子。
她冷清清地瞟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地去收拾满桌狼藉。他也不动,就坐在那里看她系着条围裙满屋跑,脚上还穿着棉拖鞋,窸窸窣窣一阵忙,锅碗瓢盆一阵响,带着怨气,摔得听令哐啷。等她收拾完出来,他已经换了个姿势注视,手支着沙发,托着下巴,眼睛带着笑意。
“看什么看!”她也坐下,在另一头,离他远远的,“我做好饭干巴巴盼着你回来,你倒好,吃
香喝辣陪美女聊天,那么好你还回来干什么。”
杨振感到有些惊奇,记忆中她生起气来不讲道理、任性的时候又全是道理,却没见过这种既生气又讲道理的时候,俨然愤懑丈夫不按时归家的小妻子。这种新鲜叫他莫名有种满足感,于是心情十分好地走到她面前。坐下,挨得紧紧的,挤得她缩在角落里,便使劲推他一把,他自岿然不动。
“碰巧遇上而已,这方面你大可放心。我只在你身上耗了精力,没功夫再分给其他人。”他一手横过她的肩,“要发生什么这七年早该发生了,你说是不是?”
“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她歪头看着他,从茶几下拿出一裹毛线,“要真没什么,六指为什么瞒我,他从来都是替你掩护。”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绕着线圈,握着两支棒针戳来戳去,还在解释:“他以为你会胡思乱想,可不就乱想了?我是不想瞒你,也没必要,本来就没什么。”实在忍不住了,好奇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颜理了理毛线:“给宝宝织毛衣,小家伙长得快,上半年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杨振盯着毛衣的视线转到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像是满涨的泡沫,已撑到极限,很是雀跃圆满,却又隐隐担心下一刻会破碎。这个硬汉当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母爱这一词,只觉得她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像以前那么青涩,多了些东西,可具体多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他忍不住想抱抱她,却被她手里的棒针戳到身上,还在瞪他:“没长眼睛吗,坐过去一点!”
他往左边挪了挪,上半身却依旧紧紧挨着,斜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就那么看着穿了毛线的棒针在她手里灵活运动。苏颜被他高大的身体挤得有些难受,用力推了推,他毫无让开的意思,最后也就放弃了。
林佩佩家的孩子杨振见过几回,那么小一点点的肉团子,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每次见到苏颜都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对这类型的生物不太感兴趣,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从这么一丁点大长成现在。
以前是不感兴趣,现在看到苏颜一针一线地织毛衣,巴掌大的领口,柔软的羊绒,还是粉嫩的颜色,不知怎的,心里升出一股奇特的情绪。他甚至想,苏颜要是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头就往一边倾斜,靠在苏颜肩上。窗外的雨声在紧凑密集和淅淅沥沥之间交替,敲在窗户上,暖气熏出花香,一室静谧。约摸三五分钟,她的肩都麻了,于是喂了几声,没收到回应。再偏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