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是把最重的部分藏在心的最里面,表现出来却像草一样不在意。
——余予弋
“杜芯,我想跟你说一个事。”
“你说吧,我听着呢?”杜芯带着笑意爽朗地说道。
“我想退出帮会。我觉得我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余予弋对旁边的杜芯说着这个过意不去的决定。
杜芯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余予弋。这时候突然觉得这个男子有些陌生。仔细一看,他在这三年之中确实变了一些模样,棱角清晰,轮廓分明,样子成熟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刚毅,增添了些许内敛,似乎是在说下了决定以后就会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地去做到,不再优柔寡断,不再委曲求全。
于是杜芯说道:“真的这样决定了?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留下的理由吗?”两个人接着走,除了这样走,双方都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种心情,这份处境。
“我已经在医院里找了一个工作。”
“医院里有什么工作?”
“清洁工作。”
“难道你宁愿当清洁工也不愿意留在这里,是不是我们赚来的钱对你有所玷污?让你如此急着要离开。”杜芯乱了分寸,这伤人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在她的内心,当然知道余予弋不是这样的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我当初也没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我的生活在别处。”
“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啊?”杜芯还在为他着想,试图增加他可以留下的砝码,尽量提醒他。
“你帮不了我。当年你们对我的恩德,我一清二楚,也将至死不忘,我也会想尽办法竭力报答你。要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要你报答我什么,难道你真的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我对你的喜欢吗?我爱你啊!你就不会为我而留下来吗?”杜芯找不到别的办法说服他,希望说出自己心里沉寂多年的秘密能管点用,能打消他离开的念头。
沉默凝结了空气,周围人们的热闹正如火如荼,还没有打算冷却。可他们没有心却汹涌异常,惊涛骇浪,这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路灯的黄光像千万根针,扎在人身上叫人生疼。余予弋不知怎样回答,其实杜芯的心意他早就知晓。只是在余予弋心里,自始至终都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或者恩人。
余予弋心一横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杜芯豁出去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要再有所顾忌。
余予弋转过头看着杜芯,无话可说,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歉意。然后又把头看向前方,接着走。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逼你的。你真的一定要走,没的商量?”杜芯冷静了下来,在心里站在余予弋的位置上想了一会儿,开始对他做出理解,先妥协下来。
“恩,我只是退出帮会,不会离开这座城市。”
“那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只要需要我帮忙,我定当义不容辞。”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杜芯的楼下,余予弋把她送到楼上。杜芯苦中作乐般的逗笑,说道:“你知道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的。但看样子你已经把秤砣吃了下去。”
“恩,谢谢你的理解!”余予弋点了点头,然后下了楼来。
杜芯回到家里,把斜布包放在窗户边的樟木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支颐,眼睛看着窗外,极像是想洞悉夜空里星星传过来的意愿,泪水却直接从杜芯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杜芯心想着,他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最后还见外地跟我说了谢谢,这跟他的平时不像,往常他从来不说这么多话的,看来他是真的决定离开。天上的云被城市的灯光照亮,看得见它们在夜空里飘飞,就像是她脖子上被风吹动纱巾,又像是在抚慰杜芯的伤心。
杜芯总是戴着一条纱巾,在秋冬两季倒也没什么不妥,挺符合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可是在夏天炎热的环境里,那条纱巾依旧戴在脖子上,这就像歌曲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显得怪异反常。
杜芯解下纱巾,伸手抚摸着颈脖上未能完全被头发遮挡的背后,那道被火烧伤而留下的疤痕,眼中的光亮都偷着溜了出去!这正是余予弋耿耿于怀的事情,使他内疚自责,有负罪感,心里觉得有所亏欠。这在杜芯清楚得很,这三年来,他压着自己的性子,确实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她不希望他以偿还债务似的心态而被迫留下来,让他为难。从杜芯呆呆地眼神里,可以看出她陷入了记忆的沼泽。
三年前,那所破旧的房子里,火烧正旺,里面的烟滚滚争着往外冒。周围没有别的人家。杜芯准备到她哥哥那里去,可就在路上,看到那所着火的房子。她就很好奇,走过去想凑凑热闹。在这冷僻的路段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站在门口看到里面一片混乱,几个流氓正围着一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根着火的木棍,挥来挥去,尽量不让他们近身。那群人见近身不得,也赶紧各自找来了木棍,就在里面打了起来,少年招架不住,双拳难敌四手,被那伙流氓打得头破血流,挨了几棍之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满脸是血。那群流氓看到少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才肯罢休,把棍子扔在地上,拍了拍手相邀着离开。他们也不想出人命。
那群流氓后脚刚走出去,杜芯前脚就跟了进去。此时火势不减,杜芯的心里却急着把少年拖出来。她把少年扶起来,拉起他的手放在肩上,就往外拖。刚拖到门口,杜芯在气喘吁吁之际,少年突然睁开了无力的眼睛,转醒了过来。看着杜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又看看火势,感激也来不及说,勉强站了起来,踉跄地往屋子里走去。杜芯拉着他,说道:“进去送死啊,我可不想白救你。”少年虚弱的说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在里面,我必须把它拿出来。”然后又急着要进去,杜芯拉不住他,只得扶着他进去。火势越来越大,少年走到床底下,拿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包裹,打开一看,是几本书。发现寻找的东西没有遗失,少年又赶紧包好。然后就准备出来,杜芯继续扶着他,脸上的表情焦急不已,走出房间来到大厅的时候,一根横梁掉了下来,两个人急着走,谁都没有注意。这根横梁,准准地砸在了杜芯肩上,杜芯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那根火红的横梁刚好烫在杜芯的后脖子上,她的头发也给烧焦了,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顾不得那么多,走过去直接用手把那根火红的横梁搬开,尽管手上烧起几个泡。少年手里拿着包裹,把杜芯抱了起来,冲了出去,走到火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的地方。少年把杜芯放在地上,接着他自己也虚脱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杜芯睁开眼睛,脖子上辣着疼,想用手抓,一动却又像火烧一样疼得要命。杜芯知道自己烧伤了,可是已无力去寻求救援。可是这绝望之际,一个大男孩走了过来,来到杜芯面前。杜芯就恳求他去找杜哥求救,给了他钱,告诉他怎么去以后,杜芯躺在地上,忍受着火烧的痛苦。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大男孩领着杜哥来了。看到杜芯伤成这样,杜哥心急如焚,赶紧把她送去医院。顺便也把晕倒的少年捎上。而那个大男孩,是浩贤。不省人事的少年正是余予弋。
杜芯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窗外燃着万家灯火。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温馨的家庭,里面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秋天的凉意越来越盛,楼下的草地应该已经开始有露水渗出来了吧?杜芯心想着,摸了摸冰凉的手臂。
第二天,杜芯在楼下的小店里提了两瓶二锅头,径直走到那个废仓库。上到楼上余予弋的门口,敲门没人应,就知道余予弋去了河边。杜芯知道,余予弋总是这样,经常一个人去那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杜芯提着酒来到河边,看到余予弋正躺在草地上,架起一只脚,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她就把脚步放轻走到他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嘴里嚼着口香糖的余予弋。杜芯坐了下来,说道:“你小子还真享受!还闭着眼在这日光浴。”余予弋乜斜地睁开那只没被手挡住的松散的眼,“正在和太阳说话呢。怎么?”杜芯举起手上的二锅头,晃了晃,道:“喏,请你喝酒来了。”余予弋道:“好啊!”一把劲就坐了起来,接过一瓶,使劲摇了一下,然后拧开瓶盖,率先喝了一口,由于喝的有点急,马上就咳嗽了几声,说道:“差点把我的眼泪呛出来!这酒还挺霸道。”杜芯也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没有出声,用僵硬的嘴角表示了一下苦笑。余予弋站了起来,左手提着酒瓶,俯身用右手找了几块薄薄的石块,走过沙滩,站在河边,打了几个水漂。接着转过身,举起左手的二锅头,向杜芯示意,表示干杯,又喝了一口。杜芯回应一笑,也喝了一口。
阳光正好,草尖上的露水欲去还留,一晒就发出璀璨的光。周围很静,连河水也生怕会打破这静谧的氛围,流得很轻很轻。余予弋仰起头,那瓶二锅头急不可耐地往喉咙里奔涌而进,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动。杜芯也展露豪爽的气派,不甘落后地把酒往口里倒灌。两个人把酒拿在手上,余予弋看着远方的天际,杜芯把眼睛转向余予弋,目光的焦距锁在他脸上。余予弋突然一笑,转过头来,两边嘴角强制着向下弯,露出上腭的两颗门牙道:“这是不是算送别呢?”
“如果说这是挽留,是不是好一点?”
“我知道你不会强留我的。再说,我又没有离开这块地方。你随时可以找我。”
“我只想把自己灌醉,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明天我就去你哥,商量一下我的事。”
“退出是有代价的,我也帮不上忙。”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杜芯看到余予弋的坚决,突然感觉彼此将会越来越远。她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流出很多很重的不舍,都跌在地上,没有人接住它们。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无能为力。无论心里怎样着急,它要这样发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余予弋和杜芯分别把各自的二锅头喝完了,可人也容易醉。杜芯的酒量显然是有所欠缺,已经开始在说胡话。余予弋只得把她扶回家去,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余予弋站在窗边,眼睛出神地看着天上,远眺着北面的天空飞来一群大雁,它们很有默契地排成一个‘人’字,像是在告诉人们,天开始凉了,注意保暖,大地快要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