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部分富裕起来的中国民众，有的喜欢游历大自然，有的偏好光顾大都市。就后者而言，无论是漫步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上，还是徜徉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凯旋门下，或是流连于雅典卫城的古代遗迹与四围建筑的融合交映中，他们都会欣然而乐，感慨良多，深切意识到自己位于风格各异的城市中心。但随着空间的位移，岁月的流逝，记忆的模糊，那些“城市中心”在个人心目中残存的印迹，大多限于不同建筑的空间物象，个别有趣的珍奇见闻，当地餐馆的饮食体验，等等。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这类活动侧重外在的寻觅或观感、瞬间的审视或浏览、新奇的刺激或反应，等等。
现在，我们假定自己囊中羞涩无法旅游，或者垂垂老矣不便外出，可又不满足于自己的现实居所与生活环境，那我们又当何以为之呢？我们不妨换一角度，譬如说，暂且离开这个由物混成的喧闹世界，暂且忘却那些宏丽华美的城市中心，转而去寻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宁静世界，或者构想一座悠然自得的精神家园。这当然需要我们动用自己的想象与灵思，需要从外求转入内省，将物形化为心象，由工具理性走向诗性智慧，以期在特定喜悦和美感的伴随下，去欣快地畅游自己的“内心城市”。
这里所说的“内心城市”，在美籍印度裔的普仁罗华的笔下，显得那么朴实无华，宁静淡远，亲近包容，平和谐美。请看以下散
文诗为证：正如我们周围的世界有大街，也有小巷。我们的内心世界，也有大街、小巷。宁静、喜悦和爱，都在这些街巷中积极地寻找我们。在这个内心世界，路况并不复杂大道颇为平直公路也非婉娫，或需经过交叉路口。 ……在美妙的内心城市里睁开你内在的双眼，并环视四周吧。看到美丽的大街小巷，并看到宁静正向你走来。你要纹丝不动地站着，好让满足的感觉找到你。不要动。让宁静来到，让它触摸你，让它搂住你。让那发自内心的爱拥抱你。 ……一切神奇中最神奇之事已然发生：生命所赐，神奇所现。
我们活着的任何一天，都是可以走访内心城市的一天。
阅读这幅“内心城市”的诗化图景，你会产生怎样的感想或意趣呢？说实在的，我个人会由此联想到人类所居住的世界。一般说来，这个世界生生不息、养育万物，但同时又灾难不断、殃及生灵。从古至今，人类都以自身的矛盾情结，来看待这个充满双重本性的世界，抑或对其怀有不尽的感恩之情，抑或对其发出不满的怨尤之声，这兴许就是人生与世界的内在张力或二律背反之境。在现代社会，人们除了应对原有的问题之外，还要面临物质化、商品化、技术化、功利化以及人际关系稀薄化等多重压力的困扰和奴役，自身甚至会因此而沦落为一群看似无家可归的浪子。如此这般的人生状况，更加凸显出自由自在的意义，和谐和美的重要，平淡平静的可贵。有鉴于此，人们则需要在大地上不停劳作的同时，也要放下处世的心机，激发内在的灵思，启用诗性的智慧，构想内心的城市，以便在那里“诗意地栖居”，借此找回真正的本我，建立精神的家园，提升生活的质量。当然，普仁的散文诗所给人的启示，绝不会仅限于此。
应当承认，现代人忙忙碌碌，朝夕营营，谈及读诗，几近奢侈。不过，摆在你面前的这部散文诗集，将会调动你的情思意趣，在你翻阅几页后，也许会一气读完。你会从中发现，普仁的文风朴实简明，但立意深远，其富有哲理的妙思与灵动的意象，总能引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与深层的追问。而林珍珍女士的译文，更是得其真谛，信而达雅，其文风节奏，应和原作流韵，读来自然流畅，清秀隽永，亦如夏临杭州赏曲院风荷，秋访西湖观三潭印月。
借此机会，谨向钱炜先生深表谢忱。他于年初从美国寄来这部散文诗集，我收到后先睹为快，随之与他交流过少许体会，未曾想两人
所见略同。此次该散文诗集以英汉双语版在中国付梓发行，这对诸多国内读者来讲可谓一大幸事。我行将赴悉尼大学哲学系讲学，钱先生来函邀我写一短序，我深知自己诗心淡寡，文意不逮，不能胜任，但此番盛情雅意，又实难推辞，于是抽空勉力为之，忝列在此。但愿此等蛇足之举，无碍各位读者法眼。
王柯平 2010年10月31日于悉尼大学哲学系
后记：此散文诗原文见普仁罗华的散文诗集《内心城市》。所引译文见林珍珍所译的本书末篇。
（王柯平博士，现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跨文化研究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