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胡说什么,她不过流个产,至于这么严重嘛?丫到底会不会治,你不会拿错化验单吧?”江露噌的一下站起身,抢过大夫手中的白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丫都写的什么啊,子宫壁狭隘破裂,受孕概率为百分之一……什么跟什么呀……”江露丢化验单在地上,指着大夫的鼻子叫嚣,“她不过跑了几步,你们保不住孩子也就罢了,居然化验出这么个烂结果。哥,我们转院。”
“小露,闭嘴!”江源走进江露,横了她一眼,轻柔的对向大夫,正欲开口,眼神却停滞在门口。“二哥……”江露喊出声。我扭头,江枫缓缓地从通道里走出来。
“你们出去,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他走到我的床尾,盯着我。我狠很的瞪着他,“我不想看见你!”说着,我手指向门口,咬紧牙,“出去!”
他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眼光有些犀利,丝毫没有愧疚。我冷笑,“好,我出去。”我伸手快速拔掉手背上的针头,“陆菲!”江源扑过来死命地按住我的双手,就连平日最讨厌我的江露都扑了上来,“你别再动了,他走了。”江露压着我的双腿说。我闭上眼,克制住心中疯狂的冲动。
怨天尤人吗?人们说孩子是这世间纯洁的精灵,只要有缘,他便会降临在人间。我错过了,不是一时,而是一辈子。
当杨毅和罗飞站在我面前时,已是又一个天亮。我望着从窗外投来的阳光,“原来白天不懂的夜的黑是这个意思。”
杨毅坐在我床边,扯动嘴角,“又睡蒙了吧,丫快点起来吧,大学时赖床,现在还这样,你丫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微微一笑,见她脸色尽是装出的笑容,便说,“你怎么还没回京卫?打算长住沙家浜啊?”杨毅抿了抿唇,扭着我的脸,“能说笑,丫都被你吓死了。外面守门那小子说不让通知陆叔,说是你嘱咐的?”我点点头。
杨毅翘眉,爬到我耳边,“那小子真帅,一会儿介绍给我。”我戳着她的脑袋,“吃着碗里的,还想惦记锅里的,丫省了吧。这里里外外可都是有主的人。”“就你命好!”杨毅白了我一眼,退到床尾。
罗飞坐了过来,握起我的手,“怎么弄的这么严重,他不是对你很好吗?”
我坐起身体,吃着杨毅削好的苹果,坦言,“不关他的事,是我把孩子跑丢了,咳咳……”刚咬了一口,便呛了喉咙,罗飞拍着我的背,“难受就别忍着,我们都不是外人。何苦来着?”
我推开他的手,大声说道,“谁难过了,我是自作自受,你别用这种可怜的目光看我,我不需要同情。”杨毅急忙坐在我旁边,“你说什么话,人家好心来看你,你对他发什么疯?”
“是啊,他们都无罪,是我蠢,是我傻,相信他们每个人,可他们一个个都来骗我,为什么,罗飞,你告诉我?”我几乎声嘶力竭起来。
“当年,我警告过你的,叫你别理陆伟的事,这游戏你玩不起,可你非要搅进来,其实有时候真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罗飞语重心长。我没落下眼神,“他和白瑞的事你是早知道了?”罗飞没否认,站起身,“我不得不说,他处理感情问题比谁都决绝。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要公证地说,自从他断了和白瑞,袁野的关系,便再无别的女人,除了你。”
罗飞和杨毅走后,陆伟意外的出现,我窝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凄惨无比。他是我在这个空间里第二个最依赖的人。可他那天却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我哭泣,直到我累倦在他怀里,等我再次睁眼时,他已不再我身边。我以为自己做了个梦,问过江源,才知陆伟真的来过。
杨毅进来时,手捧着鲜花,我有些纳闷,她是个不注重浪漫的人,便问,“哪来的花?”她把花放在桌子上,“方强让我捎进来的。”
“他人呢?”我瞧向门口。“他走了,说是路过,看似漫不经心,我看呀,他根本就是专程来看你,可不知为什么站门口半天也没进来,把花给我便离开了。”杨毅说着糊涂,我听得清楚,如今我和他之间夹着江枫,定是不愿见我的。
杨毅在我眼前摆摆手,“想啥呢,跟你说啊,林西明天过来看你,这次,你丫可不能再给他脸色看了。”我心一紧,便问她什么意思。她扬眉,“还能有什么,你这幅德性得跟我回京卫,而林西是最好的托付人选。”我一听急了,没想她都帮我把后路想好了。“谁说我要离开了?”
杨毅翘眉瞪眼,“僵尸都把你折磨成这样了,难不成你还想留下受他摆布,继续当个第三者?”
我怔住,无言以对。事实上,自我住院,我根本没想过何去何从的问题。哀莫大于心死,我悲哀,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我还活着。杨毅见我出神,握紧我的双肩,万般真切,“陆菲,吃一堑长一智,别把自己埋在坟墓里,那不是你的路。”
我嫣然一笑,无所谓的样子,“坟墓不是我的路,会是我最终的归宿。”杨毅瞠目,误解了我的意图,眼中闪出恐惧,我急忙填住她的心,笑脸相依,“开个玩笑,你的建议我定考虑,欧了。”
我伸出两个指头一个劲讨好她,直到她脸上散出光彩。
秋凉的夜里,我翻翻覆覆颠倒身体,却无法安睡,好不容易捱到眼皮睁不开才入神。但当一双手探上我的脸庞时,我戒备的睁开双眼,躲开他的触摸。江枫眯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显然对我的躲闪很是不悦。“睡得不好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我转过脸,背对着他,闭耳不听。片刻,身后的床塌陷一块,我回头,他同我躺在一起,目光盯着天花板。我正要起身,他便一把把我拽了回来,靠在他胸膛。“才一个星期,感觉像过了许久。”他的热气吹拂在我的脑袋上方。
我紧闭双唇。他转过我的脸,与他面对面,“这里还疼吗?”他指着我双手手背输液留下的痕迹。我眨着眼眸,撇开眼,心有些酸疼。“不疼就好。”他收紧双臂,抱着我。我没有挣扎,他也不再说话,我任由他钳制着,脑中昏昏沉沉,想是最近几日太累啦,不一会便去见了周公。
早晨,我醒来时,尽发现我枕着他的胸口居然安稳的睡了一夜。而他仍旧闭着眼,似乎很累。我细细地看去,才发现他胡子拉碴,眼睛周围多了几个黑圈,眉头紧蹙。我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抚平,他突地睁开眼睛,温柔无比,“昨晚可睡好?”我不自禁的点点头。他低嗯了一声,起身,揉着肩膀。“压到你了?”我问。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摇头,推我睡下,“再睡会儿,我去办出院。”
我痴梦般盯着头顶上方的白色,喃喃着,“我觉得好累,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江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孩子终归是会有的,就算没有,你也是我的女人,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至于其他的我会帮你了结。”接着,门被轻轻的关上,虽无声,却沉重。我握紧手下的被单,泪流满面……
江枫抱我出病房,我不自在的望向他身后紧随的江源,他黑眸向前,抬头阔步,仿若我和江枫是两个隐形人。
我问江枫,“他有心事?”江枫扭头看了一眼江源,然后又看向我,表示不知。
“放我下来,我难受。”我对江枫皱眉。对着赵杰,陈忠,我实在无法自处。江枫看着前方,“车来了。”小武打开门,江枫才放我下来。我坐在车里,无意地向后视镜看去,林西和杨毅站在车身的不远处,静静地望向这里。
我伸手推向车门,江枫按住我的双手,不悦的目光投来。“我要下去!”我回瞪他。他怎可限制我的自由?“不准!”他把我的双手反锁在身后,我用力,他也用力。“我讨厌你!”我实在骂不出脏话。他五官皱起,“我知道,但我不会放你下去。”“为什么?”我对他吼叫。他看向后视镜,顿了顿才说,“因为你下去,将不会再回头。”我哑然,原来他听到了我和杨毅的谈话。“这就是你急着让我出院原因?”我问。他默认,目光一直对我没有松懈。
我缓缓地躺在座背上,闭上眼眸,说出心中的害怕,“可是我的孩子没了,甚至以后都不会有了……”他猛地牵起我,抱紧在怀中,轻柔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真,我会好好照顾你,陪着我好吗?”我靠在他的肩上,心被激起一层波澜,“明城,十里巷内,有个女孩儿,也叫陆菲,此刻正坐在她种的小树旁读书练字,身边放着的是她妈妈亲手为她腌制的茶蛋,那是她最爱的点心,现在却只能在梦中见到了……”
“又在胡思乱想了?”江枫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背,安慰。“我想回家,想去看他们,你带我去,好吗?”抑制不住的泪水掉落在他的肩膀,他轻轻的擦拭掉,温和的眸子,“好,我们现在就回陆家。”他立刻叫小武调转了车头,我撇开目光,心沉沉的落下,终究还是那条路,回不去的路……
陆家小院,我坐在屋内,平静的看着陆汉康为我下厨,如今他的身病已痊愈,但心病依在。自小,我便看不懂他眼眸中忧愁所是为何。从前,我以为他是为了我那未曾蒙面的母亲,为了我那嗜赌成性的兄长,但多年过去,他心中那份我所不知的愁苦总在我细细看他的时候显露出来。
“吃饭吧。”陆汉康站在厨房扭头对我和江枫说。席间,江枫一声不吭,自顾吃饭,全然没有方才在车里的戾气。我虽对他的脾气见怪不怪,但仍对他每次来陆家似躲非多表情好奇。
由于我的注视,江枫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我摇头,对他说,“我想在家里住几天?”
“好啊好啊。”陆汉康连连答应着。江枫撇开我的眼神,扒拉着碗中的饭菜,迟疑了半响才说了一个嗯字。但任谁都能看出他表情的不悦。
我低头不语。“叫她在这里住几天,你们想念了便回去就是了。”陆汉康打着圆场。我站起身回到自己屋子,便听见门外陆汉康对江枫说,“她自小被我宠坏了,女孩儿嘛,难免偶尔任性,耍点小脾气,你多担待点啊。”只听江枫说,“陆叔,我们没事,是我最近不顾及到她,让她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来接她。”接着,我便听见汽车的发动声。
晚上,恰巧是月圆之夜,陆汉康知我心中烦闷,便煮了汤,烫了酒,邀我对饮。我担心地看着他,他轻松一笑,“咱们父女可有一段日子没坐在一起聊聊天了,今天咱们好好畅所欲言一番,你放心,只此一小杯。”
说着,他拿起酒壶与我和他一人倒了一小樽。我握起手中的透明,对他笑说,“爸,你还没见识过的我的酒量吧?”他回笑道,“哪里不知,虎父无犬女啊。”我看见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便说,“爸,您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吧?”他瞟了我一眼,“你这孩子竟说笑话,你和你哥常不回家,哪里知我几时笑,几时哭了。”我心中隐隐一酸,“对不起,爸,是我的错。”
他急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露出慈祥的笑容,“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知道你有心,照顾不来,不比从前。如今你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事,自是我这个老人家望尘莫及的,但有些事,该放手须放手,别总憋在心里,苦了自个儿,伤了身体。”
“我没事。”我急忙否认。
“你这孩子就是死鸭子嘴硬,自小便执着拗不过劲。说实在的,你和江枫的事,爸是打心里不赞成的,可爸也看得出,你是真对他上了心。但他是有妇之夫,人言可畏啊,爸就是怕你以后承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他低头叹了一口气,我蹲在他面前,“爸,小真明白你的担心,我答应你,该离开或是该放手,我会掂量。”
“好好,懂得变好,快坐下,咱们抿一口。”他推我坐在他对面。我见他还是对我无法释怀,便说,“爸,我给您唱一首歌可好。”
他换做一副正经表情,“我是很难伺候的噢,唱的不好我晚上定是会失眠的,先说好了,我可是只喜欢东方的月亮。”
我傻傻一笑,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学着邓丽君的模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一曲作罢,陆汉康果然来了兴致,直拍手叫好,索性敲起了碗筷,对我扬眉吐气,“爸给你念一首,你且听来。”于是,他学着我的模样,摇头晃脑,一排一节奏,“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我拍着双手,“李清照的词牌?”我从不知他喜欢一位温婉女子的诗韵。“怎么,你小看你爸啊?”他眯起眼眸。我傻呵呵一笑,双手抱拳,“岂敢,岂敢。”夜色更浓之际,他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中又泛起那层忧愁,“小真,答应爸,日后你们兄妹俩要相互照应,你哥脾气不好,脑子又不会转弯,是个不成气候的孩子。但你不同,爸看得出来,你有度量,有气魄,是个义气的好妹妹,爸是不担心的,可是你哥……”
“爸,你放心,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一天做我哥,一辈子都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发自肺腑的向陆汉康保证。转念一想,便觉的有些不对头,他像是在安排后……我不敢再想,走近他,赖皮地靠在他的身上,“但你也得好好看着我啊,不然我回家吃什么,喝什么啊?”他淡淡一笑,拍着我的手背,“我的小女儿长大了,懂事了。你不用操心,爸会好好活着,等着你成家我抱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