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伤着啦?”钱姨如同被人剜去心肝一般,颠儿颠儿跑过去,扒拉开众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好一通检查,未发现端倪,焦灼地说:“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想急死奶奶呀!到底是哪伤着啦?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丫头早晚会把自己给吓出心脏病!周一扬心慌得厉害,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全身肆虐蔓延,无力感潮水般袭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虚脱过去,蹲下身,小心地撩起她的裙裾轻缓地往上翻卷,依据长裙上血迹的位置,他断定应该伤在小腿稍稍往上一些。
季婉怡羞赧地弯腰按住长裙,“腿上没有受伤。”
周一扬愠声低斥:“站好。”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对她发脾气,上帝知道当发现她受伤后他有多害怕,整颗心沉到了谷底,超越常人的自制力轰然坍塌,连最基本的冷静自持都伪装不下去。
季婉怡乖乖服从,抹着眼泪一动也不敢动。
周一扬继续小心地往上翻卷长裙,古希腊雕塑般的面庞氤氲着寒气,异常深邃的双眸深锁每一寸肌肤,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柔。
季婉怡低眸看着他如墨的发顶,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微妙。
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紫藤架洒落下来,斑斑驳驳地打在众人身上,几位长辈的目光无一例外地凝注在裙裾上卷后露出的白皙脚踝,小腿,绷着的心弦随着裙裾的上卷一寸寸攀高……
布丁关注的中心却放在爹地修长的手指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手指运动,似乎在好奇爹地的手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院落异常的静谧,静得能够听到花瓣悄然绽放的声音。
周一扬卷到膝弯处未见淤青或受伤的痕迹,心下安慰了些,思及小丫头膝盖上昨日磕在车门上的淤青尚未消弭干净,长辈们看见必然又是一番伤心难过,说不准还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余光掠过几位紧张得呼吸停滞的长辈,无声地叹了口气,稍作停顿,果断放下长裙,站起身,逼问道:“说,伤哪儿了?”
季婉怡自知瞒不过,低垂着头,小小声说:“手……指。”
周一扬深幽暗沉的目光回落在她交握着捂在胸前的小手上,气闷地低咒一声,Enfer!刚才一定是被小丫头吓糊涂了,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居然没有发现,被感觉误导犯下自以为是的低级错误。
哎……大圣在竹笼里拖着长长的尾音长叹一声,似是嘲笑一干人的愚钝眼拙。
季婉怡气恼地暗瞪它一眼,警告它闭上鸟嘴。
大圣一对小绿豆眼转了几转,扑棱着翅膀幸灾乐祸地呱噪起来,“怡儿闯祸了,怡儿闯祸了,该打,该打!”沙哑的鸟语回荡在院落上空,适时地驱走众人心底的紧张,让人忍俊不禁。
“畜生,又多嘴,我看你才该打!”奇石先生笑斥。
布丁一个高从石凳上蹿下去,围着竹笼奶声奶气地吠叫,报复它对妈咪不厚道地落井下石。
“怡儿是该打!”钱姨松了口气,走上前轻戳着她的小脑袋,训斥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家里这些个喘气的早晚得让你给折腾过去!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给大家伙挂着彩回来啦?你可真不省心呐!打下午起,哪都不准去,谁叫也不行,给我老实在屋里呆着,吃过午饭我就把你锁屋里头!小汐,小竹,你们也别站着啦,赶紧进来把菜端出来,说话云天就回来啦。哎哟,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祖宗,得亏就生她一个,再有一个我这把老骨头就该去见地下的老夫人和院长大哥了……”絮叨着系上围裙,走向厨房。
周一扬黑眸微暗,执起她的小手,中指缠着厚厚的绷带,已看不出最初的模样,几乎被血迹渗透,不禁呼吸一窒,刚刚恢复平稳的心再次毫无章:法地加起速来,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翻滚,无以言说的压抑与疼惜弥漫整个胸腔,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一定是血流不止!黯哑道:“为什么受伤,嗯?”自己心神不宁那会儿定是小丫头受伤时分,他当时就该出去把她找回来!
季婉怡抬眸看了眼安柳和琪琪,垂下头,“是……是……是我自己不、不小心,被、被水果刀、划伤了。”她一向不会撒谎,在这样的低气压笼罩下,天生的耗子胆再加之对周一扬的莫名畏惧,一句话被结结巴巴地断成几段说完。
“还撒谎?”周一扬此时禁锢她的心都有了,小丫头受伤的后果有多可怕,光想想就足已让他胆寒心跳,她居然还在这里跟他打马虎眼!幽深的黑眸愈发的幽暗岑冷,“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季婉怡抬起头,正对上他冽寒深幽的黑眸,微张着粉唇,愣是没有勇气继续说谎,小手无措地揪着柔软的栗色长发,认命地垂下头,很快下起蒙蒙细雨。
周一扬胸口一窒,霎时心软,“一会儿再罚你!”这辈子他在乎并放在心上的人着实不多,只有寥寥数人,穿越尘世浮华遇见了小丫头,自此郑重地把她置于自己的心尖之上,倾此一生呵护她,偏偏小丫头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冷戾的目光凝向俩小跟班,“你们俩,说!怎么回事?”
安柳和琪琪七魂六魄被他吓得正在半空遨游,一个激灵神智回笼,抱着脑袋一阵风般逃窜到欧阳汐身后躲藏起来。
季婉怡被他风雨欲来的气势震慑住,抹着眼泪惊惧地看向他,自己受伤害朋友受牵累却不敢求情,复想起顾适楠对自己的绝情与毁谤,哭得愈发凶起来。
“不许哭。”周一扬挫败地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给她拭去泪珠,心疼地诱哄道:“听话,不哭了,告诉我,手指怎么受伤了,嗯?”
安柳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从欧阳汐身后探出半颗脑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顾大侠发疯,把婉怡给甩出去、受的伤。”顾大侠,去死吧!我可不是婉怡,都到这份上了还惦记着给你留条活路,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和琪琪的头号公敌,有你没我们,有我们没你!
周一扬幽深的眸底翻滚着嗜血狠戾的波光,古希腊雕塑般的面庞冷硬凌厉,犹如千年消融不化的冰谷,周身弥漫着迫人的寒气。
顾适楠,又是顾适楠!她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那他就没有不成全她的道理,他会如她所愿地给她加点调味品,让她的生活自此丰富多彩!
这一刻,顾适楠三个字让他咬牙切齿,如符咒般深锁于心。
安柳吓得缩回头,抚摸着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奇石先生面色微冷,是出面严厉警告顾青山的时候了,适楠那孩子近两年愈发的不像话,背地里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怡儿不与之计较,他也懒得过问,但伤到他的怡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钱姨一脚迈上厨房的青石台阶,闻言回身解下刚系上的土布印花围裙,气咻咻地摔到石桌上,“我找顾青山那个老杂毛去!这两年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还真就当咱们是一群剁了头的卤水鸭,登鼻上脸还刮起妖风来了!今儿说好便罢,说不好,我跟他拼了这条老命去!”
欧阳汐急忙追上去拦下她,温语劝道:“钱姨,小孩子打架一会儿就和好了,天这么热,您老就别去找气生了。”适楠不明事理,以后劝着怡儿不再跟她来往就是,吵上门去像什么样子?顾老无理尚能搅出三分真,去跟他辩驳非但讨不回半分公道,反倒白赚回一肚子的气,何苦?适楠这孩子也有些过分,明知道怡儿的身体情况还故意把她摔伤,多大的仇恨要这么做,心里直盼着季云天赶紧下班回来给女儿检查下伤口。
钱姨打上门去的计划受阻,回身恨铁成钢地数落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没长手啊?她打你,你不会还手啊?你留着那双手做摆设呀!哎哟,都是奇石先生把个孩子给教导得忒文明了,大圣欺负你,顾家假小子也欺负你,打小竟给人家孩子当手垫了!”眸光微错间瞥见始作俑者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没事人般悠然自饮,愈加火大,“这某人刚才还威风凛凛地放狠话要活剥了人家,这怎么真到节骨眼上竟偃旗息鼓连吱一声的胆量都没了?”
奇石先生不悦地冷哼一声,在季家呆了三十多年还是没断掉钱家人骨子里的粗鄙,季家是什么人家?仁义谦恭传天下!你当是你们老钱家三句话答不上来就抄家伙械斗分输赢。人呐,与生俱来的习性想去掉,难!怕是要带进棺材里喽。
季婉怡低垂的长睫轻轻扇动了下,怯怯地轻扯他的衣袖,讨好地仰起小脸,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学长,你不要生气,适楠……她,她、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