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瓶梅》，昨天读到春梅做了守备第三夫人，故意买了孙雪娥，对孙雪娥一番羞辱后，让孙为她下厨。昨夜睡前我在想：到某一个时刻，说不定春梅的心会软，毕竟，她们共同侍奉过西门庆，尽管在西门庆府上，雪娥地位低下，毕竟她还是第四妾；春梅受宠，也被西门庆收用过，但从身份上说，她只是五妾潘金莲的使女。雪娥和春梅因为潘金莲产生过一些过结，可算不上生死对头。
今天接着往下读。
守备的正室夫人死了，春梅生了孩子，一跃而成为第一夫人，其心不是变软，而是变得越发的坚硬。她要喝鸡尖汤，让雪娥熬，雪娥熬了两遍都不中意，遭春梅奴才长奴才短地痛骂，雪娥免不了抱怨一声：“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春梅怒火中烧，让下人剥光雪娥的衣裤毒打，之后找来媒婆薛嫂，只要八两银子，将雪娥卖掉，且有一个要求：只许卖给娼门！
人心的恶，到此尽矣。
小说家不能一厢情愿。读者需要温暖和希望，小说家也需要温暖和希望，但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说一块冰是热的。春梅其实就是潘金莲的化身，潘金莲被武松杀了，但春梅还活着，潘金莲也就活着。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无法解释春梅为什么对潘金莲那么好。反过来也一样，我解释不了潘金莲为什么对春梅那么好。潘金莲有蛇蝎之心，可她对春梅却是既迁就又照顾。
孙雪娥的命运也很有意思。作为西门庆的妾，她却在厨下勤苦地操劳，而其余几个，都只是吃喝玩乐。她心里埋着怨恨，又不敢大明其白地说，就只能使小心眼，说小话。她的心眼就这样越变越小，越变越锐利，最后刺伤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世间的有一些人，好像生来就是遭人践踏的。我们往往在小说中寻求因果，情节的因果，人物命运的因果，可我们总是在一些人物身上发现：只有果没有因。至少，我们不能通过常理的途径去找到那个原因。人物的命运相当诡秘，小说家要学会找到原因，又要学会不去找原因。要是个个都有原因，那只需社会学家就够了，不需要小说家。小说的确要写出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这东西很可能超越常理，但它确实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