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长得人高马大姓林的后生，不怀好意地将柳皓明团团围住。
林叔往地上啐了一口，撸撸袖子。他本来借钱给柳远山是指望能接手承包废旧物资回收站，没想到柳远山一直不松口，现在听说回收站退给了柳名山，自然气不顺要发泄一下。
柳皓明的掌心像燃起了一把火，耳鼓清楚地听到烈风神剑呼啸之音。
“让开！”一声娇叱响起，身材娇小的贵妇人挤进人群中，含威不怒地问：“他欠你们多少钱？”
一群年轻小伙哄笑起来。
柳皓明忙说：“这是我的家事。你别管。”
二表叔忙不迭地喊道：“柳远山欠我四万，欠老林六万，欠五大爷三万。柳皓明，你爸说好了给我四分利，如今半年过去了毛都没见着一根！你看咋说！”
姓林的几个后生嚷嚷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柳皓明大声说道：“我没说不还！乡里乡亲，只是请你们通融几天。”
林叔瞅着贵妇人，阴阴地笑了：“既然你那么心疼他，就把钱还了吧。反正你是有钱人，这点钱买个小白脸陪陪也不贵。”
柳皓明气冲头顶，一掌便要打过去，但是被五大爷死死按着：“皓明，使不得使不得！”
他怕误伤了五大爷，暂时不敢硬来。
贵妇人冷冷地环顾四周，说：“要钱可以，先把你们的臭嘴唰唰！刚才骂过柳皓明的人，都给我自己掌嘴，打一下我给一千块！”
柳皓明听得愣住了。
看热闹的小年轻里头有个诨名八赖子的，过年玩骰子打麻将欠了不少钱，听到这话，便没脸没皮地凑到她面前，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贵妇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个信封，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千块钱，扔给那个八赖子。
八赖子兴高采烈地亲了亲钱，举在手里大叫：“哈哈哈，白富美撒钱啦！”
这女人说到做到？！那群人眼都看直了。
八赖子还舔着脸想再自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整个人被柳皓明随手扔到十几米远开外。
八赖子坐在地上，被摔得不认东南西北。
“这小子有功夫？”姓柳的几个后生都往后退了退。
柳家祖传道法他们不是不知道，原以为从柳远山这儿就绝了传承，但是今天看到柳皓明的身手，让人不得不忌惮三分。
柳皓明将贵妇人拉到旁边，严正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有些人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你有钱捐给慈善机构也比给狗强！”
贵妇人却推开他的手，冷笑着说：“许多年没回老家，我也想看看钱能有多大作用，所谓的乡里乡亲会是啥嘴脸？”
听她的话音，好像受过乡邻的欺压，柳皓明顾不上细想，坚决地说：“你要是再插手，晚上我不去你家捉鬼了！你的钱也会还你。”
贵妇人看了看他的神情，慢慢走回到奔驰车里。
柳皓明转身对五大爷、林叔和二表叔说：“大伙都在这，我柳皓明今天把话放这，半个月内我要是不能连本带利把钱还了，我就不姓柳、再也不回河源！我家的宅基地随便你们看着办！”
现在国家保护耕地农田，农村宅基地早就停止了审批。柳皓明家那块宅基地虽然只盖了三间瓦房，但是前后足有一亩地大小，不止值十几万元。这可是笔好交易。
听了他的话，五大爷连忙说道：“皓明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别为难孩子。散了吧！”
林叔对二表叔说：“到时候这块宅基地必须我七你三，听见没？！”
二表叔不满地嘟囔着：“凭啥我才占三成？”
两人叽叽咕咕地，往屋后商议去了。
五大爷走上前，将那一万块钱还给他：“皓明，你妈还瘫着，你爸又病了到处缺钱。这钱你先拿着，不急！”
柳皓明鼻子一酸，哽咽地说：“五大爷，我爸确实出事了。不过这钱，你先拿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奔驰。
五大爷捏着那叠钱，茫然地想，远山又出了啥事呢。
回城的路上，柳皓明一言未发。
故乡，这就是自己的故乡。人心不古，为了一点钱逼得自己要拿姓氏和祖宅做抵押。
不成功，便会被许许多多的人踩在脚下。即便是你的亲戚、庄邻。
贵妇人见他心情不佳，打开了车载音乐，钢琴曲缓缓流淌，很是好听。
“这首曲子叫什么？”柳皓明凝视着窗外白雪皑皑的农田，问道。
“《眼泪》。”贵妇人的目光投向远方。
她很快指着远处一座村庄说：“我老家就在那个村子里。”
柳皓明认得，那正是张大壮家所在的生产三队，随口说：“你和我兄弟是庄邻。”
贵妇人问：“你兄弟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行业？”
“他叫张大壮，搞装修的。”
“他家是不是村口进去第二家？”
“是啊，你认识他？”
“我猜他是张树伢的儿子。”
柳皓明便说：“那我们顺道去看看吧，张大壮初八就要结婚了。”
贵妇人神情有些犹豫，说：“我把车开到村口，你自己去，我等你。”
柳皓明点点头。
村口的墙壁上贴着大红囍字，张大壮家的两层小楼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听说柳皓明到了，张大壮惊喜地从院子里迎出来。
“大壮，婚事筹备得咋样了？”柳皓明递给他一根软中华。
“差不多了，嘿嘿。”张大壮穿着崭新的西服，耳朵上别着几根烟，反而给皓明递了包烟：“多亏你，要不这婚事就黄了。”
“还客气啥！”柳皓明随他到堂屋坐下。
“皓明，吃糖鸡蛋！”张大壮的妈，快五十岁的翠姨给柳皓明端来一碗白糖卧鸡蛋。
满满一碗，里头起码有八只土鸡蛋，上面堆满了白糖。这是河源人待客的最高礼节。翠姨心里清楚，儿子结婚缺的十万块彩礼钱是皓明垫上的，人家自己还欠老家人十几万，却把自己儿子结婚的事排在前面，这份情实在难得。
柳皓明谢过翠姨，端起白糖卧鸡蛋，呼哧呼哧吃了个精光。这也是礼数。
“皓明，回没回你们村？”张大壮有些尴尬地问：“林有财那些人为难你没有？”
柳皓明摇摇头：“方才回去和他们说过了，没事！大壮，我有事得走了，初八来喝你的喜酒！”
张大壮答应着，送柳皓明到门口，突然想起来问：“孙俊帅最近咋了？电话关机微信也没更新，你见到他没？”
柳皓明苦笑着说：“大壮，帅子恐怕不能来喝你的喜酒，他家里出了点事。孙叔叔不见了。”
张大壮惊讶万分：“孙叔叔失踪了？报警没？”
柳皓明说：“这事有点复杂，暂时还不能。你好好办喜事，估计没几天就能有结果了。”
张大壮拿起过道凳子上的外套，急着说：“我和你一道进城，看看帅子去！”
“别。”柳皓明看实在瞒不住，便说了实情，孙俊帅进了戒毒所。
“就这么几天，咋出了这么大的事！”张大壮激动地说：“帅子肯定是被人害的！他怎么会沾那玩意！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柳皓明拦着他，说：“你不能去！”
张大壮生气地问：“为啥？”
柳皓明叹了口气，说：“你想想，帅子光棍一条，你眼看着就结婚了。他进了戒毒所，本来就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你这个新郎官再跑去看，不是刺激他吗？”
张大壮想想也是，叮嘱柳皓明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他。
他一直把柳皓明送到村口，看到奔驰车里的贵妇人，张大壮的下巴快惊得掉下来了，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柳皓明说：“这是我的客户，顺道带我。”又补了一句：“我和晓梦已经定婚了。”
张大壮咧开嘴：“好啊，初八记得把晓梦带来一起热闹热闹！”
柳皓明应承着，和大壮挥手道别。
“能陪我走一会吗？”贵妇人并没有发动奔驰，反而下了车。
柳皓明看她神色凄婉，也不多问什么，默默跟着她走向田间小路。
雪地里很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不留神差点跌倒，被身后的柳皓明及时抱住。
她红了脸，他赶紧松开手。
走过一大片麦田，他看到田地间有个孤零零的坟包。
贵妇人脚步踉跄地走到坟前，呆立无语。
天空飘起雪花，坟包是农村最为常见的土坟，墓碑也是最低劣的石料所制，上面的字迹被风雪侵蚀得很模糊。
柳皓明定睛一看，坟包前墓碑上写着“张新贵”三个字。再看看时间，此人三十多岁去世，已过世十来年。墓碑的左下首，没有老婆也没有任何孝子贤孙的名字。
雪越下越大，贵妇人的头发变成雪白，身上也是白茫茫一片。
柳皓明劝说道：“雪下大了，回去吧。”
贵妇人擦擦眼角泪水，默默地往回走。
看来这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心里不知藏着多少悲苦。
柳皓明看着她娇小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怜悯之情。
他们回到N市，贵妇人说独自一人吃饭太冷清，想请柳皓明吃饭。
柳皓明想了想，给晓梦打了个电话，说接了个生意，可能半夜到家。
他随贵妇人来到N市最高档的自助餐厅，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地吃着。
吃完一看时间快到十一点，柳皓明便随她回到了紫峰别墅。
他劝贵妇人吃了丹药好好休息。
然后将口袋里用绳子系紧的“冥音锣”解开，左右手各拿了一片破锣独自在客厅里坐着。
客厅里的落地木钟“当~~~~！”地发出响声。
午夜零点，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