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屈儿同位的雀才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经意间,雀才突然发现邻座小彝娃手里裁纸刀是竹片做的,东张西望的眼睛立时盯住了那竹刀。小巧又光滑的竹刀些微弯起刀背,刀把缠有两圈铜丝。更了不得的是,黄爽爽竹皮子上密密实实烫得有水涡涡样花纹!雀才不能不承认,小彝娃这把竹片刀嘛,比自家手里带有洋文的上海裁纸刀要有趣要漂亮。
越看小彝娃竹刀越觉有趣,看得心头发痒,手就探了过去,并不费力地一抽,竹刀就捏进了雀才手巴掌。
屈儿正专心认字,吓了一跳,判定情况来自邻座,压低了嗓问:“你怎么拿我竹刀?”
惯于欺生的雀才一脸坏笑,竹刀在自家课本上点着,摇头晃脑地“人——手——山——牛——羊——”大声读起来。
屈儿恼了,嗓门倒不敢放大:“还我竹刀!”怒视雀才,“还我!”
“人——!手——!山——!牛——!羊——!”雀才摇头晃脑舞着竹刀大声诵字。
“还我!”屈儿伸手夺自家竹刀,霎时间,那刀竟不知去向。
小彝娃的犟脾气上来了,声量抬高了些:“竹刀还我!!”雀才很得意自己藏匿那刀的本事,晃着肩膀嘿嘿地笑,穿了漆皮鞋的脚则在课桌下冲邻方乱踢。竹刀被抢又挨了几脚,吃这大亏的彝娃子面红筋胀,犟脾气激上来,伸出脚杆便还击。雀才正巴不得呢,拿住屈儿手腕就扭,屈儿忍着酸痛使胳膊肘猛撞雀才腰杆,二人厮打到一处了。
这非常之举自然惊动课堂,娃娃们停了“人、手、山、牛、羊”往五排看,邻近的坐着看,远些的站起来了。
信儿是首个站起来的。不放心的事果然来了,那雀才果然欺生!屈儿挨欺信儿岂能袖手旁观?课堂上不敢乱动,只把一双焦急的眼睛去看先生。好在先生已经觉察,业已迈下了讲台。
厮打一处的两个都未发现先生巍巍然立在跟前。听得教鞭猛击课桌,二人才住了手仓惶起立。便是“身经百战”的雀才也显仓惶,先生来势不善,左手捏教鞭右手握戒尺——“全副武装”的哟!
满课堂几十双眼睛都盯着这边。信儿心口扑扑直跳,他为屈儿捏把汗。
先生喝道:“你两个——吔?想造反哦?!”“他……他抢我竹刀……”屈儿缩了嗓分辩。“我没有!是他踢我!”雀才粗起喉咙喊。“是他……是他先踢我……”屈儿的声音打抖了。
“他先踢我!!”雀才的粗喉咙把这四字喊出三个,就着先生教鞭“叭”地打断。先生判定肇事者留级生无疑,心说这个雀才果然名不虚传,不给点颜色他看,往后莫想课堂安生……考虑到此便高声喝令:“周瑞才,竹刀交出来!!”
“哪样竹刀?我不晓得。”雀才摊开两手做无辜状,“我当真不晓得嘛……”
“竹刀着他……藏起了……”屈儿却说不出藏到了哪里。雀才越发地做出无辜状:“我不晓得哪样竹刀,我当真不晓得嘛!……先生,莫听他乱说,他冤枉好人……”正当雀才得寸进尺,先生也被搞得难以裁判之时,二排那边有人喊:“报告先生,竹刀在周瑞才书包里!”得这提示,先生便发令雀才:“书包交上来!”
竹刀果然在书包里。取出后,谎言被当面戳穿的留级生却满不在乎,为此,先生圆眼镜片底下一双老眼直地冒出了火:“周瑞才你,你你——你好大胆!”戒尺已然在握,喝令道,“伸出手来!!”
戒尺与伸出的手板相撞,发出“啪”的声响。与这声并不很响的“啪”的同时,吃板子颇有经验的雀才便发出“哎呀妈呀”的悲痛呼声。
先生知他虚张声势,全无手软的意思。
那戒尺每响出一“啪”,满课堂娃娃不约而同惊恐地默数“一板……两板……三板……四板……五板……”。此时满课堂娃娃相互传递,俱知道了留级生外号“雀才”。开学第一堂课这雀才便吃了先生五板戒尺。
唯独坐二排的信儿不计那尺板数,只紧张地等候事态发展——雀才断不肯自家吃独板,屈儿今日怕是躲不脱了……果然,挨到第五板,雀才“哎呀妈呀”喊过,便喊冤了:
“木古哈屈他也踢我唦!还拿肘子拐我唦!!”喊得理直气壮,“怎么单只我吃板子唦!?”
罚过祸首,先生转向另一个:“木古哈屈——”见一直站立着的路南彝家娃满脸恐惧,知这彝娃被雀才欺负,再吃几板戒尺倒也是冤枉,语气便温和下来,“念你初犯,少打两板。伸出手来!”
雀才不服气:“他才吃三板?!”先生鼓了他一眼:“你还没吃够?”
雀才不敢再言语,只恨恨地睃屈儿,嘴巴开合着不出声地骂:“背时鬼小倮倮!”睃过骂过,眼睛往二排找,一时间却无法认出帮忙背时鬼小倮倮报告先生的是哪个背时鬼。
“木古哈屈,手板伸出来——”先生又发话了。
屈儿泪汪汪伸出手。满堂娃娃默数着“一板……两板……三板……”
信儿觉到那戒尺板跟手心撞击出来的“啪”好似温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