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接受战斗任务后回到侦察连。在杨森看来，团长、政委把这事搞得太复杂了，像告别似的。多大点事呀，不就是到县城里找到那个叛徒把他弄死吗？至于这么伤神费脑筋的。范彬哥也是，怎么如此胆小起来，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团长不让带枪进城，八路军这是啥规矩呀？不带枪咋打鬼子哩，哗——哗——一梭子扫过去就撂倒他几个！那话他听了不顺耳：“为了安全，不能带枪进城。”这下他那蓝汪汪的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家伙可就歇了菜，只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免有些窝心。这第一次执行任务还是个不能有响动的任务。
“杨森，不带枪是为咱俩的安全。敌人对进城的人搜查很严格，入城门要仔细盘查，到城里遇到巡逻队也要检查，万一被查出来就麻烦了，不但任务无法完成咱俩也得交代了（牺牲）！”范彬看出杨森的情绪，严肃地对杨森说道，“你一定要记住，来到队伍里首先要牢记‘纪律命令’这四个字！”
杨森马上回答：“我晓得了大哥，不，连长！”心想这话从来到之后听你说好几遍了，真啰嗦，我也是认字的人，怎不懂得部队是有规矩的地方。可能大哥是怕咱听不明白、捅娄子吧？哪能呢，咱可不是那种人。
第二天一早，范彬和杨森乔装改扮直奔县城而去。
在周围的十几座县城中这是一座比较大的县城，不只是地盘大，人口也比其它县城多。城墙高筑，碉堡、炮楼林立，护城河既宽又深，黑乎乎河水深不见底，倒不是河水有多深而是城里的垃圾污水都流到护城河中，臭气熏天，走近城门时飘过来的臭气味甚是恶心。
太阳升起一杆子高。
城门已大开，深深的大门洞子两边各站了十来个伪军和鬼子兵在盘查进出的行人。做生意的，走亲串友的，以种田为生的百姓以及土豪、乡绅等都在进进出出，城里城外地忙活着各自的事情。
看得出，城门口的岗哨对进出的过往行人盘查的很严，不管男女老少都必须从头到脚给你摸个遍。如果遇上个大姑娘或有些姿色的少妇，那个咧着大嘴、呲着满口里出外进大黄牙的小队长则还要上前多摸几把过过手瘾。如果看你不顺眼，就说你有通八路的嫌疑，那可就遭殃了，要知道能从鬼子宪兵队里出来的人都是给抬出来的。
这时一拨人来到城门口。这拨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辆大马车，车厢里坐着一位年已古稀的老太太，车厢前面的布帘低垂着。车把式一手挥动着鞭子一手牵着马缰绳，车后还跟着四个背大枪的家丁无精打采地溜达着。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不是恶霸地主就是土豪劣绅等所谓的名门望族的家眷进城探亲。
大车后面不远还走着一个江湖艺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头戴蓝紫花英雄巾，一身紧身短打扮，胸前上下一``排芝麻蛇盘扣，腰间扎一根四寸宽牛皮大板带，铜皮带扣子磨得铮亮，双手腕各束了一个铁钉护手腕，钉子冒闪闪发光煞是耀眼，双腿斜叉花打着黑布绑腿带，每个腿上的绑腿带子中都飘动着几个红布条，明眼人知道那红布条下边是插在绑腿带子里的飞镖。肩头上扛一捆刀枪棍棒等打把式卖艺的一应用具。
大呲牙小队长见大马车来到城门前，这不是大队长的老“娘亲”吗？又来城里看望大队长了。这可是咱们的“老佛爷”，谁都知道她老人家在大队长面前说句话那就是“圣旨”呀！要是得罪了这疯婆子你可就倒了大霉，轻者饭碗砸了，重者吃饭的家伙可就没了！上个月那个猪头小队长不开眼，上去盘查老太太的车子，被老太太告了一状，大队长立马派他去跟鬼子扫荡，结果吃了游击队的手榴弹。大呲牙马上小跑着来到车前，哈着腰高声说道：
“老太太进城来看大队长啦，我已派手下兄弟给大队长送信去了，快请进、快请进！”这大呲牙老怕一巴掌拍在马蹄子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心里想，******这伴君如伴虎啊。
“好啦——”从车厢里传出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猴崽子这话奶奶我爱听。”大车慢慢悠悠地向城里走去。
大呲牙冲着远去的背影向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老不死的你他妈还老自个长辈儿！”大呲牙回过身去冲着伪军骂了起来：“还不他妈给我检查，愣什么愣！是不是肉皮子紧啦？老子给你们松弛松弛啊！”他自己倒是一下子由孙子辈长到了爷爷辈。
这时江湖艺人扛着刀枪把子来到城门口。大呲牙一看嘿、嘿，这他妈江湖骗子也来凑热闹了，今儿个是大集啊，有两个伪军检查完这江湖艺人，回过身来又去检查那几个推车的老人去了，江湖艺人已经走进大门洞子。没想到这大呲牙来了兴趣高声叫到：
“回来！别他妈光顾往城里钻，来给大爷们露几手，老子看看你他妈有多大脓水！”
在他看来这些撂场子、摆地摊靠骗人耍嘴皮子混饭吃的主儿能有啥能耐！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傻瓜、呆蛋。自己就爱拿这些江湖骗子消遣，开心，出气儿！江湖艺人只好回转身来把刀枪把子放在地上，冲伪军小队长一抱拳极不情愿地说：
“不知长官你老喜欢看啥？”心想，真他妈扯淡，这不是拿老子开涮吗！在这城门外当着你们这些汉奸鬼子，我就是把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累死也没有人给一分钱！干脆老子把场子搅了让你看个屁。
“老子就看你的绝活儿！”
大呲牙一咧嘴，歪着脑袋看着江湖艺人。江湖艺人听罢双手一抱拳走开了场子，边走边高声叫喊：“各位长官，各位大爷大婶，各位老少爷们，两道上朋友们，今天晚辈初到贵宝地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我给大家走上两趟拳，练上两趟刀，使上两趟棍，还望大家赏脸，愿意看的多看上两眼，不愿意看的少看上两眼！”
“尽他妈废话！别他妈啰嗦了！快点吧你他娘的。”
大呲牙不耐烦了。江湖艺人一看乐了，人越聚越多，在城门口围成了一个大圈：“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你就帮个人场，给多了不嫌多、给少了也不嫌少，不给呢？你就喊两嗓子叫叫好，拍拍巴掌助助兴——”
这下可把大呲牙气坏了，这他妈是个摆活蛋啊！他拔出手枪向上一举：“别他妈叫唤了、快滚！”
江湖艺人一看火候到了，马上停下来向大家一鞠躬：
“请大家开眼了——”
说罢弯腰从地下拾起一把单刀和一把宝剑。这下大呲牙愣住，这小子不知又耍啥鬼花活儿，看过练刀的，也看过练剑的，还没看过这一手刀一手剑在一起耍的。要是想糊弄老子，哼！场子周围一下静下来，人们都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场子中的艺人：只见他左手刀右手剑摆了一个“龙飞凤舞”的架式，眨眼间“唰，唰，”两把刀剑飞上了天空，足足有两丈多高。
大呲牙一看乐了，全他妈是骗人的把戏，糊弄人的玩意！连个刀剑家伙都抓不住还他妈出来混，真他妈丢人现眼！你别他妈进城了，轰出去得了！刚想发作就见刀剑唰地一下子落下来，那把宝剑：“咔嚓”一声插在地上，剑尖插进土地足有三四寸深，剑身剑把微微颤抖。那把单刀却一下落在江湖艺人头上。这下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人们都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艺人脑袋上那把刀——那把刀笔挺地立在艺人头上。大呲牙看傻了，这把刀刀身连颤动一下都没有！肯定是把艺人的瓢给开了，刀插进脖腔子里去了，这下完蛋啦！怎么这小子还没趴下呢？
艺人还是那个艺人，刀还是那把刀，人站在场子中央，刀直立在艺人的头上，人没动，刀也没动！几十双眼睛盯着那把刀怕它掉下来，但刀没掉。
过了一会，江湖艺人头一摆，唰地一声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轻轻地落在艺人的手中。他拱手对大家说：
“献丑了！”收拾起刀剑把子重新扛在肩膀上，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向城里走去。人们又曲终人散，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大呲牙不自然地晃了一下肥圆圆的大脑袋，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真他妈神了！那刀——嗨这年头啥事儿没有吆！”
三
日上二杆。县城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自从鬼子进城之后，加上这帮可恨的祸害老百姓的汉奸，人们没啥重要的事情都不愿意到街上去溜达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厄梦难醒的年代，树上掉下一片叶子也可能把人砸死！地上的一滩唾沫也会使人溺亡。人在家中坐，祸还从天上来呢！不知啥时候鬼子汉奸腿肚子一转筋，就会挨家挨户地折腾一番，抓几个嫌疑犯去宪兵队，不是家破、就是人亡。
伪军大队部设在县城北街上的中段，和鬼子宪兵队相隔一条街，几百号人马分布驻扎在城内的四周。伪军大队部原本是一家绸缎庄，自从伪军大队长“云中龙”带领一队人马强占绸缎庄之后，绸缎庄老板只好领着家人投奔了他乡。
本来那家聚仙楼平日里生意红火，收入颇丰，可自从绸缎庄被伪军大队部占了之后，聚仙楼也变得门可罗雀，日见萧条了。就在这时鬼子大队长坂本的翻译官的小舅子抢了上来，把聚仙楼掌柜的找个“茬儿”送进了宪兵队，安个通敌的罪名。从此聚仙楼归了翻译官的小舅子。自那时起聚仙楼成了地主恶霸，土豪劣绅，地痞二溜子和城里官吏们的常聚之地。
云中龙大队长今天一大早就被鬼子大队长坂本叫去狠狠训了一顿，骂他清剿不利、贻误战机。说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就军法从事。云中龙回到家中，坐在八仙桌子旁的太师椅上气得直喘粗气，他妈什么东西！老子就是不愿去给你们挡枪子，把老子逼急了还拉着队伍上山当大王！
云中龙是伪军大队长的绰号，此人四十多岁，肩宽体胖，心狠手黑，颇有头脑。原本是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为增强自己的实力，投靠鬼子当了伪军大队长。他的队伍也摇身一变由土匪成了二鬼子。他表面上效忠皇军，背地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为保存实力，跟鬼子去扫荡时他总是躲躲闪闪，尽量避开战斗锋芒，以免自己的“家底”被八路军掏空。
可是从吴伟来到伪军大队后，便发生了一系列的烦人、闹心事。这吴副大队长有鬼子坂本撑腰，专横跋扈，狂傲不羁，根本不把他这个大队长放在眼里，几次下乡扫荡使伪军大队损失惨重，大队副，中队长，小队长，好几个过命的兄弟都倒在八路军游击队的枪口下。可每次他都能平安的回来，你说这八路的枪子咋就不往这“叛徒”的身上招呼呢？看他那耀武扬威、目中无人的熊样，自己这点家当，早晚他妈非得让这个王八犊子给折腾光不可！哼，老子也不傻，必须早做准备，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吴伟王八蛋能从八路那边跑过来就不是啥好鸟，说不定哪天也把老子给出卖了。
“大队长，老夫人来啦！”传令兵进来报告。
“快请，快请！赶快到聚仙楼给老子弄上几桌酒席，给老娘接风洗尘，冲冲咱们的晦气！”
云中龙虽一身匪气，但却非常孝敬他这位老娘，老娘说东他绝不敢说西。
今天伪军副大队长吴伟的心情特别好。昨天晚上在坂本面前，结结实实地奏了云中龙一本，得知今天一大早云中龙就让坂本狠狠骂了一顿八格牙路！甭提多解气了，心想你个野土匪头子，跟老子斗你还嫩点，早晚这个大队长的宝座得到老子手中。老子略施小计就叫你受一顿窝囊气，我不让皇军宰了你，也得让八路灭了你。哈哈，到那时老子就可以——
日上三杆，聚仙楼。
在县城里这家酒楼是几家大酒楼之一。酒楼门前高杆子上悬挂着酒幌子，门前二楼上镶嵌着一块横匾，三个隶书大字：“聚仙楼”，据说这是出自清末一位名人之手。可惜现在已不是清末那位名人书法家的初衷了。一楼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堂，堂内摆放了二十多张桌子和方凳。二楼有四间房子分布左右，楼梯在两间房子的中间，左右门上各挂着蓝紫花门帘，每间房子里各摆放了四张八仙桌，每个桌子周围摆放四张仿古雕花椅子。
这条大街原本热闹非凡，是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段。日照头顶，阳光明媚，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做生意摆地摊的，打把式卖艺的，五行八业无所不及。
这时从街道南边踱步走过来一位高大的僧人，膀阔腰圆，身着一身宽松的灰布僧衣，白布高筒软袜子，麻底的僧鞋，脖子上挂了一串深褐色佛珠，左手端着衣钵——一只豁边破瓷碗，右手拎着一根铁锨把粗细的枣木棍子，大约有五六尺长。这棍子可用处大了，翻山越岭走累了当拐棍，走街串巷可以驱狼赶狗，化斋多了还可以当扁担挑物品，遇到豺狼虎豹它还是得心应手的家伙！僧人满脸污秽，浑身脏兮兮的无法从面目上看出其真实年龄，僧人步履沉稳，面容冷竣，目含杀机，放射出两道寒冷的光芒，向聚仙楼走去。
时至中午，已近饭时。
那位在城门口露了一手飞刀绝技的江湖艺人正在收拾刀枪把子，准备找地方吃中午饭。他注视着不远处的聚仙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今天中午就吃这聚仙楼了。
聚仙楼掌柜的五十来岁，面黑如碳，挺着个大草包肚子一脸恶相，人送外号：黑掌柜。这绰号不只是因为他面目黑，主要还是因为“心”黑，在达官贵人鬼子汉奸面前他点头哈腰，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出手阔绰，彰显豪爽。在穷人，老百姓面前那可是燕过拔毛，榨取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