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等人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身后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中年管家阴沉着脸给主子收尸去了。经历这一番风波之后,中年管家似乎也悟出点道理来,久跟主子庞天成屁股后头,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尽显屈膝奴才之本相,没想到其主子却落得个汉奸走狗的罪名,被抗日政府送进了阎王殿!罪有应得也好、咎由自取也罢,毕竟不是善终。待完事之后得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脱袍让位、解甲归田,回家种自己那一亩三分薄田,免得不知啥时候也跟主子一样给祖宗挣来个汉奸的骂名!这管家倒也是个聪明之人,从此后打道回府、隐姓埋名去了。
三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杨森的腿伤痊愈了。虽然在翰林墓地战斗中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来,但在陈爷爷、奶奶的细心照料下,已经恢复的完好如初。伤已好,该归队了!杨森几天来在不时地思考这个问题,他已经委托郑华向县委陈子扬大队长汇报并打听部队活动的位置,争取早日归队参加战斗。
一想到马上就要奔赴战场,心情便十分畅快,几个月来的养伤可把自己给憋闷死了。整日躲在屋子里地洞中,只有在翰林墓地战斗中狠狠地发泄了一下胸中的闷气。也因此那本快好了的腿伤却又加重,让自己对此又多付出了两个月的代价。几个月来他十分感激陈爷爷、奶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一想到就要离开两位老人,鼻子有些酸楚楚的,真有些舍不得呢。
陈老根得知森娃子就要回归队伍,更是心不情愿,万般无奈之下一定要杨森再多逗留几日。陈爷爷脾气性格同杨森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豪爽豁达并倔强,又经在翰林墓地一战爷儿俩配合的非常默契,从始至终虽只经历了几分钟的时间,但那是在枪林弹雨和刀尖上摸爬滚打,爷儿俩结下了深厚的情义。可以说没有陈爷爷的支持和帮助,杨森的这次行动是绝对不会顺利成功的。因此陈老根在杨森郑华心目中的地位是同郑旋爷爷平起平坐的。杨森伤愈后爷儿俩又增加了一个新的生活内容,就是每天要在院子里练习武功,切磋技艺,爷儿俩更是投缘的很。陈爷爷把一套心爱的浸透几十年功力的“无相掌”法传授给杨森,这套掌法招式并不多,但套路复杂,招招见杀机、显功力,很合杨森心思。关键时刻一二招就能制敌于死地、成败见分晓。
这一日傍晚,郑华从县委回到陈老根家中。
她给杨森带回来陈子扬大队长的一封书信,信中内容是要杨森到县大队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待完成任务后即刻归队。具体任务没说,郑华也不清楚。陈奶奶知道后着急了,这是咋说得,说走就走!华子是不是听错了?你懂个啥?陈爷爷不高兴了,那是陈大队长写的信,真是老糊涂了。还不赶快把那只老母鸡宰了,给孩子送送行。
对呀,陈奶奶也毛了脚丫子,忙拎起劈柴用的斧子奔鸡笼而去。陈爷爷一看又乐了,老伴今个是瘸子屁眼——邪门了!忙喊道:
“老东西,你要把鸡笼子劈了当柴烧啊?宰个小鸡用得着牛刀吗?”
陈奶奶低头一看可不是吗,怎么拿了这家伙来杀鸡!冲陈老根白了一眼:
“都是你气得,老不死的,滚一边去!”
伸手从鸡笼中抓出唯一的一只母鸡向后院走去。若不是给心爱的孩子送行,她可舍不得杀了它!鬼子汉奸扫荡都没能把它弄了去,敌人每次进村自己就把它藏进地洞中。陈奶奶边走边唠叨:
“这下行了,王八蛋们再来了我也不用惦记你啦!要让那些畜生们弄去就是喂狼了,咱还是给自己家孩子补补身子吧!”
杨森和郑华在西厢房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是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鸡,不到万不得已陈奶奶是不会舍得会杀它的。但是他们谁也没去阻止爷爷奶奶,他们知道两位老人的脾气性格,这个时候去阻止只能引起奶奶的不愉快。倒不如让爷爷奶奶高高兴兴地去做他们想干的事情,去抒发他们对孩子们的那份爱。只有爷爷奶奶看着孩子们把鸡肉吃到肚子里,他们才会开心地乐、舒心地笑。这也许是只有在战争年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才会产生的一种特殊情感。
晚饭是丰盛的,应该说是奢侈的。在非常艰苦的环境下,残酷的敌人实行了“三光”政策,根据地老百姓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今晚的饭菜却是陈奶奶倾其所有,胜似过年了。
西厢房的大炕上放了一个小饭桌子,陈爷爷和杨森在小饭桌的两边相对而坐。陈奶奶和郑华则坐在小饭桌子边的炕沿上,一条腿盘在炕上,一条腿耷拉在炕沿下,饭桌上的几碗菜是和这个贫困的几尽一无所有的家庭很不相称的:一大碗炖鸡块放在桌子的中间,鸡蛋炒葱片,油炸花生米,炒白菜,还有几样杨森喜欢吃的小咸菜放在桌子角边。每人面前摆放一付碗筷,碗中倒进了白干酒。
鬼子汉奸拼命地折腾了好几年,将根据地糟蹋的不成样子,能吃上如此丰盛的晚餐确实十分难得。面对如此款待,杨森郑华自是打心眼里难受,虽然是一桌子美酒佳肴,两个年轻人却是伴着眼泪强吃下去的,比吃粗茶淡饭还难往嗓子眼里咽,喉咙里就像堵了东西一样难受。他们知道自己吃得不是鸡鸭鱼肉,而是爷爷奶奶的一片真情,一种期望,一番苦心!吃的是亲人们的重托!故此还必须装作十分开心的样子,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地称赞奶奶的手艺如何高超、饭菜如何地香甜可口。
饭罢,陈爷爷奶奶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将饭桌上收拾干净,泡上一大壶茶水。奶奶用眼角一瞥还稳坐在炕里头抽旱烟袋的老伴,用力咳嗽一声,陈爷爷这才不情愿地下炕,边穿鞋边唠叨:
“还得去看看我那老伙计呀。”他说得是那头黑骡子。当陈老根走到外屋时,陈奶奶用手一拽陈老根的耳垂子小声说道:
“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森儿明早就走了,今晚让两个娃儿好好唠叨唠叨,谁也不准到这西厢房子来!你去告诉地洞里那些娃子们,今晚我给两个娃子站岗。”
四
是夜,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中天,深空中繁星点点、若隐若现,浩淼无穷的宇宙中隐藏着数不尽的美好传说。陈奶奶不时地来到院子里望着那无尽的苍穹,那轮明月上大树下的白玉兔,浮想连篇、万分感慨。又朝西厢房望去,只见窗户纸上映显出两个人影,时而晃动着脑袋,时而挥动着手臂,又时而将脑袋凑在一起,两人之间的小饭桌子上那盏小油灯,也在不时地眨眨眼睛,仿佛在偷偷地乐呢!那灯头火苗被从窗户缝隙刮进来的丝丝清风吹得东倒西歪,使得两个人影忽来晃去、摇摆不定。奶奶开心地笑了,打心眼里高兴,这两个娃子咋看咋舒坦,怎么去疼也觉得还是不够。
窗外浩月当空,窗内侃侃而谈,时而情意绵绵,忽而杀声震天。
“小妹你手中的枪是干什么的?”杨森问到。
“当然是杀敌人的!”郑华心想这么简单的问题连小孩子都知道。
“但你想过没有,不管是什么人,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的,每一个人都来之不同的家庭和地方。当这个人因战争而消失的时候,灾难就已经降临到这个无辜的家庭里了!”杨森低沉地说。
“可是我不去消灭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消灭,把我们整个民族打垮,让更多的人沦为奴隶,沦为他们的殖民地,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郑华激愤地回答。
“是的,这就是战争,战争就是残酷无情的,战争的结果会使成千上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家破人亡。成千上万人为此付出宝贵生命!因此,我不喜欢战争,一声枪响,也许一个生命就结束了,一个家庭因此而残缺不全!孩子失去父母,老人失去子女,妻子失去了丈夫。我想,不只是我这样想,更多的人也会这样想。只有身临其境者,才能更深地体会到亲人离开世界时那无奈的一刻。我不怕死,那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了几回!”杨森长叹一声,几年的风风雨雨、血与火的撕杀,让他练就了一身是胆的钢筋铁骨、雄心壮志。
“哥,你厌烦战争?”
郑华莫名其妙地盯着杨森,心中疑惑不解,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宁折不弯的秉性,点头是金的承诺,此刻为啥如此的消沉?
“是的,但是不喜欢战争不等于不去打仗,为了世界和平,为了更多的家庭和人民脱离苦海,不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要用战争去换取和平,用鲜血和生命去换取穷苦百姓的幸福生活!从投身革命那天起,就把这一百多斤交给了革命!”杨森用手抚摩着心爱的驳壳枪,尤其是这把手枪,它跟随郑华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仿佛手枪柄上还存有她那温暖的体温。
是的,这就是我哥!郑华看着哥哥爱不释手反复抚摸着自己的那把手枪,仿佛就像抚摸在自己的身上、心里!不由得心里一热,脸蛋刷地红了,从脸上一直红到脖根子。战争是残酷的,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战争的英雄,同时也可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当然,为了革命为了咱老百姓,死不足惜!但是心中对哥哥那丝牵挂却更希望不幸不要降临到哥哥头上,虽然子弹不长眼睛,更不认识你是张三和李四。
“哥,你认为人生最宝贵的是啥?”郑华的脸还在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