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趺坐于某块被殷红和靛蓝色相间的血液洪流浸泡冲刷得渐趋疲软的磐石下,映入眼帘的满是支离破碎的尸骸和断壁残垣。他觉得,这场浩瀚汹涌的残酷战火的点燃,自己是难辞其咎的。他不由心想:若我安心于那种和所有人一样脸上总是带着小心翼翼或者麻木的神情的生活,若我不曾偷尝音所递过来的那颗充满爱欲欢愉的鲜嫩多汁的禁果,若我素未萌生追求更大的自由的贪婪,若我没有构想企图僭越管理这个宇宙的伟大程序的【MESSIAH计划】,那么,或许,这一连串的悲剧就不会接踵而来——挚友庚的惨遭毒手、爱人音的生死未卜、【MESSIAH计划】的支持者们和数目比之多上一倍的忠心耿耿地拥护伟大程序的卫道士之间的这场尸横遍野的厮杀。明于先前的激烈战况中所受的伤在经受BUER的治疗之后早已彻底痊愈了,此时此刻却又有千万亿兆京垓秭穰道剧烈的刺痛在每一寸肌肤的表面涌现并且渗入,狠狠地缠绕着一根根毛细血管向里蔓延,旋涡般淹没了动、静脉,铺天盖地地罩向孱弱的心脏。
周遭弥漫着的血腥和颓败的气息仿佛凝集成一只毛茸茸的强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的咽喉。
酸软的****在瞳孔附近不断地扩散,用不着多久,就能筑就一堵锋利地切断视野的寒墙。
正当明被凶猛的内疚啃噬得辗转反侧之际,泥垣宫里驮着肉身芭的冶艳少女状的SATAN3浮现于夜空:背后斑驳的蝴蝶翼和腰间葳蕤的孔雀翎闪烁着一种诡异而绚丽得动人心弦的光泽,映得一轮明月也不禁黯然失色。一股股强烈的诱惑和叛逆的气息从它柔滑的肌肤里的每一个细腻毛孔中哗哗溢出,仿佛要彻底腐蚀掉新宇宙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颗循规蹈矩的麻木的心灵。
这具娇媚诱人的胴体徐徐地降落到明的身后,以紧紧地贴着对方脊背的坚挺的乳房和牢牢地抱住对方胸膛的柔软的臂弯输送出大量体温,渴望化解对方那不合时宜的哀痛。
新宇宙历N年文月的第二个日曜日,一场史称【乐土事变】的战争赫然爆发,它将EDEN世界里原本平等共处的所有居民按1:2分成了两个敌对的阵营——ASURA和DEVA。(关于新宇宙历:一年十二月,依次为——正月、如月、弥生、卯月、早月、水无月、文月、叶月、长月、神无月、霜月和师走。每一个月都只有二十八日。一周七日,顺序是——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与日曜日。)
我方才描述的和即将叙说的发生在——【乐土事变】的第二夜=新宇宙历N年文月第三个月曜日的晚上+新宇宙历N年文月第三个火曜日的凌晨。
时间——21:30
地点——EDEN第二区域(名为:水星天)
两只不同性别的元神淌着靛蓝的热血和黏土色的冷汗,惊惶地逃亡在颓唐萧飒的暗巷中,他们的心脏歇斯底里地在各自的胸腔里咆哮,肺部异口同声地呕吐着浑浊的烽烟。JUVART那健硕的胸膛和粗壮的臂膀表面的墨绿鳞片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其间还攀满了一条条黏糊糊的蚯蚓状的伤痕,原本炽焰般嫣红的长发和卷须因为跋涉的风尘而失却鲜明的色泽,腮后一双枯黄的大鳍无精打采地甩动着,仿佛两片悬、挂于疲软枝头摇摇欲坠的秋叶。
ALUCA的状况与之相较也好不了多少:浅红色的小平头已被从一个个拇指般大的窟窿里不断外溢的鲜血染出了大片大片的阴森的紫,耸立的胸脯深深而零乱地插进了七根觺觺的利箭,背后那双乌黑的膜翼其一残缺了大半,另一只也只不过剩余2/3而已。
它们的泥垣宫里各自呆着一个与之具备相同性别的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的人类。
康操控JUVART谨慎地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楼房歪歪斜斜绽出一道道裂痕,犹如狰狞地冷笑的面部皱褶,盏盏昏暗路灯一眨一眨地犹如一只只诡异得惊心动魄的眼睛,从众多狭隘的岔道里涌出的飕飕风鸣宛若成千上万只发情的豺狼正竭力演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吠月大合唱。
它那双眼眶里的暗红色透明金属流露着一种疲倦而又无时无刻不得不保持高度警惕的神情。
虽然DEVA族那些凶狠的追兵尚未扑进他们提心吊胆的视野,但康和安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半点儿松懈,因为他俩都深切地明了——危险,往往具备猫科的习性:并不穷追猎物,而是觑准时机,突然杀出,失察者便只有干脆地呜呼了。
他们这一行人的数目原本有二十三个,只不过是短短的半小时之后的现在,还没有被张开血盆大口、晃着觺觺利齿的死亡所吞噬的就仅仅剩下他俩而已了。
安还清晰地记得最后一个殉难者遇害时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当我们怀着某个致命的秘密渡过了喧哗的基训河时,福那一阵阵急促而深沉的喘息汹涌地游进我的第八对脑神经。他的身躯瘦弱非常,单薄的肌肤很险隘地贴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挣脱而出的一根根骨头外,白皙、不见丝毫的血色,被搀扶着倚在我狭窄的肩膀上,唇齿几乎紧挨我的耳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阵阵滚烫的呼吸里隐隐约约弥漫着股股酥油般的芬芳。
像大多数的ASURA族人一样,我是出于对****欢愉的向往而投身革命的。
在这场史称【乐土事变】的残酷战火爆发之前,EDEN是一个被管理这个宇宙的伟大程序所宠幸的世界。关于这一点,不仅仅体现在它的物质文明比云层下面的另一个世界发达上亿兆京秭穰的一零八次方倍。我们都有一份安稳的职业,而且获得的都是同等的工资,大家平等地在管理这个宇宙的伟大程序的注视下一丝不苟地劳作,没有上司,没有下属,没有忧郁,没有怀疑,没有绝望,没有抱怨,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发生过丝毫的暴力事件,更没有性爱。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言谈举止甚至思想上都——是循规蹈矩的。
EDEN的人类并不跟云层下面的那些SODOM居民一样需要依靠****这种极端落后的手段来进行繁殖。
****是以快感为饵,利诱某两个个体为整个物种的繁衍履行部分义务的一次作茧自缚,它近乎必然地导致被利诱者的不得要领以及舍本逐末。几乎所有依靠****来繁殖的物种里的任一个体在每一次选择合作伙伴和从事制造过程中的视点都并非着重于即将出品的下一代的质量。于是,在人类(当然,并不单单是人类。仅仅出于本身作为一个人类的理由,让我们暂时忽略除此以外其他涉及这个区域的那些物种吧!)的繁殖史上,包括并不为我所熟悉的旧宇宙时期,有不少次****所出产的是:只有半个脑袋瓜子、鼻孔长在屁眼旁边、舌头生于其中一只脚板下、双眼分别和两手的掌心牢牢地连在一起等这些五花八门的畸形儿,而且他们大多都无法存活得太久——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甫一钻出其老娘的生殖器就立马咽了气。
作为一种极端落后的繁殖手段,****,从一开始就已被EDEN所摒弃,因为像这类没有用处的物事倘若放任,只会成为一个又一个负担或者骚扰。所以,****欢愉(不仅仅指肉体和肉体之间,也包括纯精神领域的)于我们这个世界里是不存在的,直到第一个邪恶的觉醒者——明,丧心病狂得空前地大口大口啃噬被EDEN律法所牢牢禁锢的香甜浆果之前。
我素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由自己身体的某个特定的凹陷区域与异性胴体的某个专用的突出部位所共同开展的活塞运动。但对它的渴望却常常像高热散发的一种潮湿气息般在我那浑圆或者三角形的悬置的安谧厢房中难以抑止地倾力起伏,间或触着躯体的花园,时而又直抵思想的神殿。我幻想着福的温润的唇印上近在咫尺的我恭候已久的耳垂,遍布黏稠得迷乱的唾液的舌尖急促地翻搅并且缓慢地蠕移,项颈、腋窝、胸脯、肚脐……最后是——那只由我亲手打开的纤细而丰腴的,盛满了散发着浓浓的热气的汁水的器皿。
当潘多拉开启她那个天赋的器皿时,里面冒出了铺天盖地的妖氛,但唯独没有被释放的是——希望。我不知道自己的是否也会跟她一样。我仿佛看见了一条珠玑般妖媚的莹白色水线。它的一端似旋涡中心又似风眼般翻腾在紊乱的器皿中,另一端则亲昵地以欲滴的姿态缠绕着福的舌尖缓缓蠕动。放荡的汁液们攀着这条鲜廉寡耻的水线逆流向器皿之外。炽烈地燃烧着的潮湿滑翔在脉搏的错乱和瞳仁的迷乱之间。我多么想多么想——将福推倒在地面下,并且一屁股坐在他那孱弱得诱人的身躯上,虽然我们身旁还有一个名为“康”的男人,但丝毫不必理会他的无论任何一种目光。
好了,现在让我的记忆从一次深陷的意淫中回到觺觺的现实中来。
福的手赫然从我的肩上滑落,缓缓地抚过我的背脊。我转过头来,看见他正在向后倾斜,慢慢地,慢慢地。他那笔直的脊梁一寸一寸地向着地面靠拢。周遭的空气于这一刻仿佛凝滞了,他躺向泥泞的姿态优雅得扣人心弦,甚至不经意地泛溢出一丝霞色的凄美。
实际上,由福的手从我的肩上滑落,至他彻彻底底躺于黏糊糊的地面,所经历的时间并不漫长,可以说是极其短暂,通常使用“瞬间”或者“刹那”之类的词汇来形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一幕在我的脑海里重播,总会变成慢镜。
福躺得很直,很直。在他那直挺挺得渐趋僵硬的背脊和他所紧紧贴着的地面之间的微细的缝隙里,大片大片的猩红以极其迅疾的速度不断向外扩展。
没过多久,这些血液就仿佛一朵灿烂得悲壮的蔷薇,将逝世的主人包裹在花蕊中。
你没有必要为我所心仪的福的突如其来的死亡感到丝毫的震惊,或者掉下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眼泪,因为这类事故早已司空见惯了。
既然我们将EDEN固有的律法置之度外图谋奢侈的自由,那么,每一个ASURA族人都必须具备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守护着秩序的正义之锤砸个稀巴烂的觉悟。
在福被消灭之前,我们这一行人已经遭遇过一场又一场与DEVA的追兵之间的殊死搏斗,也已经牺牲了一个又一个运气不够好的战友。他们的死因,从广义上来说是一致的——在运输某个重要的情报的过程中被敌人所杀害。
于狭义来说,几乎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关于这一点,主要取决于对手所驾驭着的那只元神(当史称【乐土事变】的战争爆发之后,它就成为了最实用的武器。),例如戴是被号称“DEVA族第一勇士”的殊的元神MICHAEL开启不二法门【升龙逆鳞剥】活活烧死的,而谭则死于松的元神MATOLIEL的不二法门所营造的酸雨腐蚀之中。
“JUVART,物质化。”随着康的一声令下,跟他一样遍体鳞伤的元神从其所蛰伏的脑海中跳了出来。我也慌忙唤出我那只剩半条命的元神ALUCA。我们钻进各自元神的泥垣宫里催促它们发足狂奔,快跑,快跑,一点儿也怠慢不得,因为刚刚处决了福的那个DEVA族的猎杀者还正在近在咫尺的不知道哪个暗处里瞄准着我们。的确,对于死亡,我和康具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我们并不打算都死在这里,至少得有一个活着将那个关系到整个ASURA族的生死存亡的情报送到任何一个其元神的通讯功能尚未被彻底破坏的同伴手中。
时间——21:30
地点——EDEN第四区域(名为:太阳天)
耶路撒冷已被DEVA族的攻城部队所包围,他们为数众多,以至于难以计算。从城墙顶望过去,只见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大片,仿佛汹涌的怒海,随时都可能将如一叶单薄的孤舟般的耶路撒冷城掀翻、拍碎,并且一口吞进深邃的肚子里去。
DEVA族的攻城部队的每一只元神的背后都扬着瞩目的羽翼,要飞越矮矮的城垣,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但他们并不打算这么干,因为城里那些ASURA族的困兽们绝非省油的灯,倘若轻率地直接进入笼子里与其硬碰,即使终能获胜,也难免己方的伤亡惨重。
目前,最有效的攻城方法是先按兵不动,待有“箭圣”之称的闻的元神ADNACHIEL于远距离将对方重创后,再一拥而入,将已无反击之力的余孽收拾个干干净净。
人马状的ADNACHIEL扇动着幽蓝色的双翼翥到空中,视线盯紧了耶路撒冷城内,金灿灿得耀眼的箭羽即将离弦。
“就是现在。”泥垣宫里闻的话音甫落,ADNACHIEL的不二法门【陨落九阳】立马开启。疾行于半空的利箭中央赫然浮现出一道笔直的裂痕。这道突如其来的裂痕不断深入,没过多久,利箭就向左右分成了两根。
两根半箭的断截面迅速生长,很快又各自发育成为一根完整的利箭。
然后,这两根利箭的中央又各自浮现出一道笔直的裂痕。
那两道裂痕又不断深入,遂将它们各自所在利箭向左右分成了两根。
就这样,ADNACHIEL所射出的利箭在半空中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变六十四、六十四变一二八、一二八变二五六、二五六变五一二、五一二变一千零二十四……
只一眨眼的工夫,漫天箭雨挟着腥风如狼似虎排山倒海地扑向即将生灵涂炭的耶路撒冷城。现在,让我们的镜头按利箭所指的方向以与地平线呈六十五度的视角于半空俯视进城内:
ASURA族人们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大片大片的伤者在凄厉的号啕中垂死挣扎着。龟裂的街道、坍塌的建筑物、体无完肤的骸骨、伤痕累累的将亡者……一根根横七竖八的经已没入了人类肉体大半的箭随处跃入你的眼帘,不过,更多的是那些还正位于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横冲直撞,渴望着大口大口饮血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