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校长说他家一年收入只有一千元左右,主要是李秀英的叔叔给人打打短工,每月能赚数十元,家中的一小块地种下玉米与小麦,只够全家吃上几个月。李秀英从小就很懂事,帮着家中做事,砍柴、放牛、种地、洗衣服……十三岁了,从不知打扮为何物,衣服一直破破烂烂,前天上课时,上海老师作为奖品发的彩头绳让她到现在都高兴着。
在李秀英家来来回回无言走了几圈,好几位眼睛又有些发红,陈君林带在路上当早餐的馒头一直没吃,临走前,他悄悄地把馒头放在了李秀英家的灶台上。
去曹银花家的路上,曹银花与阿花忽然对陆霞敏说:“老师,我给你编个帽子吧。”没等陆霞敏回答,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便噌噌爬上树摘下几枝树叶,三下五下给陆霞敏、沈老师等编了帽子,后来他们就戴着这样的树叶帽子爬山、家访。
曹银花家境比李秀英家稍好一些,至少屋中有一台电视机——细看时,上面贴着“广电总局电视进万家捐赠品”的字条,把慰问金与礼品给她时,这个女孩哭了。
到杨志勇家时已近十二点了。这是一座土坯与木材建成的房子,门却紧锁着(杨志勇平常回家都得到周六下午),杨志勇说他妈妈一定出去砍柴了。大门左侧一个猪圈,一条黑黑的猪卧在里面,见人来,也懒得动弹,屋子后面似乎有个小小的菜园。
由于去阿花家已经无法开车,志愿者分成两批,一批在杨志勇家,等待他的妈妈回来,另一批继续爬山去阿花家——自己本想去阿花家的,身体依然不适,只得留守杨志勇家。等到三点多钟,去阿花家的那一拨终于回来——来回走了三个小时,说到达阿花家时,旁边邻居都过来帮忙着张罗午饭,而临走前阿花抱着陆霞敏哭成了一团。
回到住处时已是四点多钟,燕门校区的尼玛校长事先多次说过当地乡政府要邀请志愿者聚会,似乎难以推辞,时间紧张,征求志愿者意见后,只得定于今晚。
等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已六点,乡政府的车早等在门外,上车后向十多里外的谷扎村开去,路依然险峻无比。
玫瑰蜜·日米小学11月19日
(一)
六点多醒来时发现衣服未脱,复脱衣,再睡,七点半左右起床,到外面一看,温泉池中水已抽尽,两个工人正忙着用热气腾腾的水冲刷——这里的水全是热水,冷水都是从山北面输送来的,据说费用比热水高出不少。
到昨晚看星子处,藤椅仍在,栏杆下面原来并非如昨晚想象中的悬崖万丈,而是一片平坡,零零碎碎的田,种着青稞麦,再往下,绿树之外,隐隐可见澜沧江水——远处的山坡上散着一处小小的村落,上面一层淡淡的雾霭。
原本说好开车接我们的尼玛校长到八点时仍未来,不过想想他昨晚十一点多才走,再行一段夜路,酒又喝得不少,早上能八点起床就算不错了,到八点半时,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时,似乎刚睡醒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说马上开车过来。
早晨九点一刻左右,坐车回茨中。
途中除了跨江而舞的经幡,居然看到同样横跨澜沧江的滑索——是一根连接河流两岸的粗大钢绳,一头高一头低,过江时,只用绳子兜住溜索人,滑行过江。尼玛校长说江对岸的一个小村子出行都靠这根钢绳,他自己虽然是藏民,但到现在也从未试过滑索的滋味。
回来已是十点多,茨中教堂正做一周一次的弥撒。原先关着的大门洞开,教徒并不多,约有三四十人,藏族、纳西族、汉族均有,女左男右,坐于矮条凳上,凝神听一位头戴帽子的老人讲经。
一位藏族老妇的身后坐着四年级的银品,银品也看到了我们,有些害羞地笑着。
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未打扰到他们,一个个都在凝神静听。老人讲经结束,男女信徒开始诵经,此处《圣经颂本》极有意思,是根据法文翻译的,然而却是以中文书写标注的藏音,坐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只有“玛丽亚”与“耶稣”两个名字可以分辨得出。
听不懂的诵经声、猩红的地毯、屋顶天花上繁复的图案、富丽的祭台、耶稣圣像、藏民、孩子、支教团志愿者……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忽然间觉得一切似乎有些不太真实。
茨中教堂是中国兴建较早的教堂,其前身是在一八香八六年建设的茨古教堂(也是德钦第一座教堂),后因天格主教徒与藏传佛教徒发生冲突,传教士被杀,教堂被焚,里法国方面遂要求清政府给予赔偿并重新兴建,后选址茨拉中,于一九○五年再次兴建教堂,到一九二一年竣工,成为天主教“云南铎区”主教坐堂,先后有多位传教士在此传教,直到一九五一年当地解放后,传教士方归国——离开中国的最后一位法国传教士古存瑞回国后不久即病逝。
教堂后成为茨中完小教室,也正因为学校的占用,使得这一建筑幸免于拆毁的命运,一九八○年后重新建设茨中完小后,教堂逐渐恢复宗教活动。
除教堂主体建筑外,这里尚有回廊、钟楼、后院以及地窖、花园、菜园和葡萄园等。钟楼楼梯极窄,登高远望,茨中景色尽收眼底。弥撒结束后信徒并未散去,而是步进后院,那里除了有葡萄园,还有一棵巨大的桉树——都是百年前传教士从法国带来的,桉树树干约须四人方可合抱,葡萄藤并不粗大,一问,原来这是百年前的葡萄藤上剪枝扦插的,才长了四五年时间。
信徒们在一处墓地边坐下,这是两个并排的坟墓,均圆拱门造型,上有十字架,一座墓碑上刻“伍许冬神父之墓”的字样,和刚才讲经的老人聊起来,他说伍许冬神父是法国人,他父亲年轻时曾经跟在伍许冬神父后面做事,不仅会一点法语,还会拉丁语,他自己以前则是做教师的,现在退休了。问他们是不是祭奠神父,他笑着说不是:“是准备求雨。”这真让人有些意外,随后数十人跪在墓碑南侧的葡萄藤下,口中念念有词……太阳暖和和的,好得很——这才想起到茨中以来都是晴天,而昨天打电话回家时,上海似乎一直都在下雨。
百年葡萄园在墓地南边,隔着一条巷道,有锁。教堂守门人开了锁,葡萄藤根部约有碗口粗细,虬曲而黑,状如老龙,可惜时令已过,藤上只有零星而枯黄的葡萄叶,并没有葡萄,然而附近四乡八里的近千亩葡萄园都是这些葡萄藤的后代。守门人说这种由法国神父带来的葡萄名法国“玫瑰蜜”,成熟时果实不过指甲大小,在法国已近绝迹,这原本只是医治神父思乡病的葡萄百年后竟成就了香格里拉深处的一抹“玫瑰红”魅力——很多来人茨中,除了教堂,就是冲着这里的玫瑰蜜葡萄酒来的。
茨中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制葡萄酒,这手艺自然也是传教士带来的。
教堂有地窖,藏有大量葡萄酒,守门人把我们让进屋后,指着七八个墙根的坛子说,这都是他们酿的葡萄酒——有一坛是法国神父酿下的,起初有些不太相信,然而守门人的诚恳与朴实让自己觉得这并不只是一个传说。
守门人掀开那酒坛上的盖子,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酒香,守门人让我们尝尝,接过来抿一小口,将舌头弯成勺形,细细品味那种红色的冰凉琼液,果然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几乎不忍咽下,方形窗口射来的阳光迷迷离离的。
(二)
饭后去与茨中小学一江之隔的山坡,那里有一处只有一位老师的教学点——日米小学。车在一处白塔前停下,下车步行——这是一段高而陡的山路,碎石极多,脚踩上去滑溜溜的,二十分钟左右,经过几家农舍,日米小学已在眼前——与其说这是小学,不如说这是一处山坡间的简陋民房,十六位学生(这所学校只有十六位学生)得知志愿者要来,在老师的组织下,早早排成两排,手持一束红花(后来知道是从当香地山坡间采得的四季花),齐声说着“欢迎欢迎”。将带格来的文具、玩具以及食品等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抱着里礼品,有些意外,但个个都是掩饰不住地兴奋。拉学校实在是太破旧了,只一座房子,两层,下面是土坯基,上面是木结构,木板极旧,板缝开得很大,外面一小块平地,算是操场,一边一个用歪歪扭扭的木棍支撑起的篮球架,下面则是一片低矮的山崖——并没有围墙,只用三五根木棍与树枝编成了篱笆,真担心孩子们会从这里掉下去(后来知道茨中小学三年级的学生燕香上学期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摔坏脚的,至今腿部仍绑着钢板),再下面,几处梯田以下,就是一直打着旋涡的澜沧江水了。
走进楼下唯一的教室,屋顶椽子黑黑的,土坯墙上贴着交通标志与视力表,两边各有一块黑板,两组学生相背而坐,一组是学前班,一组是一年级,教室里昏暗之极,课桌是用几根木板钉成的,桌面黑黑的,也不知多少年了,小小的窗户与木板缝各自漏进一些微弱的光线——这里没有电线,没有电灯,孩子们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却极其认真地朗声诵读着课文:“弯弯的月亮,弯弯的小船……”
益西卓玛,日米小学一年级学生,扎着两条粗粗的辫子,两只眼睛大大的,门牙已经掉了,笑起来却甜甜的,看到自己在拍照片,坐在窗户边的她趴着窗户好奇地朝外望,一张脸映在窗户格子里,好看极了。
进屋后和益西卓玛合了影,问她喜欢不喜欢学习,她嘻嘻笑了片刻,大大方方地说:“喜欢啊。”随后便读了一段刚学的课文,问她家里情况,她似乎听不太明白,只是摇头,有些羞涩地微笑着,问她刮风时窗户与张开的木板缝会不会漏风进来,她点点头,问她有什么心愿,她想了一会儿,大声地说:“一个书包!”
益西卓玛的同学着力卓玛的心愿也是有一个书包,达巴卓玛的心愿是能有一个玩具娃娃,男孩子阿金的心愿是学校能有一个围墙——他说因为没有围墙,他和同学们打球时,一不小心球就会滚出木篱笆外面,有时甚至一直滚到澜沧江里,再也找不到,让他们好一阵伤心……尼玛说燕门乡一师一校的学校有十三所,像日米小学这样条件的学校全乡还有好几所,其中六九学校、甲日丁学校的条件更差,由于乡里几乎是吃饭财政,全乡二十五所小学,全年的教育行政费用只有一万五千元,根本无力翻新校舍,实现孩子们的新教室心愿只有依靠外部力量,改造需资金四万元左右,重新建设需六万多元。
金珑对改造这样的校舍也极有兴趣,与尼玛聊了许久。
让人欣慰的是,支教与家访的报道已在上海产生一些影响,报社收到社会上针对此次支教的捐款近十万元,改造这样的学校资金并无问题,关键是如何改造,之所以考察这里,也是物色这样的改造点,并将一些细节呈现出来,希望有更多的好心人参加进来,多改造几所这样的一师一校点。
走的时候孩子们都出来摇着小手,笑得很是灿烂,他们的身后,仍然是一片木篱笆——这样的篱笆明年就将不复存在了。
祝福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