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商务会馆?私房菜?土菜馆?
雪淞想了一个晚上:一堆素不相识的人,为了在未城例行公事地进行“若干日游”而凑在一块,这第一顿饭怎么吃?在哪吃?吃什么?
其实徐竟煌跟她交待的时候也说得模糊,“这几位爷也待不了几天,就小心点将就到他们拍屁股走人就行。接待不能凑合,领导亲自发了话的。也别太逍遥了,让他们乐不思蜀”。
这是啥标准?她跟几位贵客的助理联系过了,也都没具体指示,只说随便玩玩,客随主便。你要吃山珍海味还是要玩天上人间都好说,但这“随便”二字却最是难缠。
眼下最急迫的是,今天中午她这个“团长”要召集这个超级别扭的豪华旅行团各位团员首次“集合”,集合地点她还没想好。他们是想找个环境高雅的地方增进友情?还是找个正宗的土菜馆吃点未城名菜?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她发了狠,通知各位助理——“中午12点,各位请到未城大学北门右侧100米的青梅竹马茶社,8号包厢,共叙友情”。
以往她接待过不少演出团体,但要么就是单纯吃饭,要么就是单纯娱乐,而且人家互相间三五成群一点不找你麻烦。而再高级的显贵人物就轮不到她来操心了。这样的复杂饭局,还真是头一回,所以她选了自己的地盘。未大周围大酒店、小饭馆遍地开花,而“青梅竹马”是比较安静雅致的一家简餐咖啡店,简餐味道不错,咖啡甚至是现磨的。平时很多老师图方便来这里吃中饭,有家长来探亲也会选择来这坐上几个小时可以安静地说说话。
仝导游清点团员人数时还真有点头疼,那三位“杰出”的老总她完全不熟,还是临时查找了那天晚会的流程单才分辨出哪个是哪个;美女主持秦思思见过几次,对她的台风私下里还是比较欣赏滴,不过人家不认识她;徐竟煌作为剧院接待方今天也来了,看到他雪淞略微松了口气,早知道就让他选地方了;政府领导也派了两位行政美女过来,名曰代表政府方面照顾贵宾;还有那位最大牌的申墨,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红衣服的美女,想来就是他妹妹。因为她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陪这位公主,所以她坐在了她的另一边。各位的助理和司机等人安排在旁边的包间。
雪淞先是将每位都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想几位这几天忙着谈公务,住在酒店吃在酒店,实在缺乏新意。未城名菜小吃应有尽有,接下来几天大家可以领略一二。说实话,对于接待贵客和兼职导游,我着实没经验。这家茶社吃喝、档次恐怕都入不了各位的眼,好在环境还算清静,外面坐的也都是社会关系简单的学生老师。我想先碰个面听听各位的想法,这几天想玩点什么吃点什么……”
其实吃喝的确是小事,这几位贵客此次来未城也多少是有些领奖之外的事情要谈。互相之间虽不熟稔,却也都熟知,所以申墨提出留下时,其中这三位也在政府方面的客套挽留下半推半就,这种活动本来也是用来“交际”的。别人不知道申墨的“醉翁之意”,更不知道他的妹妹还真来了,看来人家还真打算在这旅游的。
“仝小姐,青梅竹马,这名字挺有意思,不少谈恋爱的学生来这吧”,其他三位“杰出”中的一位找话题。
“您猜对了,我们学校很多宿舍联谊都选在这儿,就冲这名字。还有不少来未城见网友的也都选这里见面。大家也权当来这回味一下‘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吧”。
“我打算留两天,听说未城的芳庭湖风景不错……”另一位“杰出”接道。
“未城又称山水城,自然景观方面,灵山、芳庭湖、西城门这一山、一水、一城是最为著名的。人文景观呢,作家萧成久的故居、明清民俗博物馆、清晏园林都是国家级保护文物。另外,南城外这两年刚建了一个影视基地,现在《新孽海花》正在那儿拍……”
对于如何游城,秦思思和另外两位美女也有颇多见解,大家七嘴八舌抢着发表,气氛热闹起来,雪淞发现这三人都热情异常,她不动声色地退出交谈。这里也没什么大餐,几乎每个人都说“随便”,她问了各位有无忌口后叫来服务员,小声为每人点了份简餐。
“丹丹!”门开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声想起,包间内谈话声顿了一拍,没想到的是,申墨那位妹妹此刻下意识得抬头应了一句“嗯?”
进来的领班有点尴尬,而点菜的服务员更尴尬,雪淞一看她的胸牌,上面写着“丹丹”两个字,看来申墨的妹妹也叫丹丹。一时大家都没说话,领班不好意思地笑道:“各位点好了吗?这是酒水饮料单……”
大家忙依次接过单子故作认真地看饮料,雪淞点了玉米汁,递给旁边的丹丹时,她头都没抬地指了雪淞说了句“跟她一样吧”。
等服务员退出去,一直没说话的申墨淡淡地对大家说:“我妹妹,申丹,22岁了,不过刚毕业回国脾气还跟小孩似的有点任性”,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申丹仍旧没动,也没抬头,半晌闷闷地说:“讨厌,人家上酸菜的翠花都跟我重名,俗到家了……”
雪淞很认真地盯着她,过了一会轻声说:“丹丹多好的名字啊,你父母一定极为疼爱你才取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申丹抬头看她,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丹丹,每次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舌尖都要抵到口腔上颚和牙齿之间,然后很轻盈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是个非常郑重又有形式美的名字,每念一次就能感觉到附在其中的万般宠爱,所以叫丹丹的女孩子都很幸福的”。
一时间,桌上所有人都在口中悄悄地念着“丹丹”,这两个字的发音似乎的确是这样小心翼翼而又百般呵护的。
申丹开心起来,透着骄傲和满足,她似乎立即喜欢上了雪淞,“你怎么知道?”
“我最好的朋友叫也叫丹丹”。
“真的吗?她叫什么?”
“向丹丹,看,她名字里比你还多一个丹呢”。
“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起来比我小好多”。
“仝雪淞,20岁”。
“哪几个字?你写给我吧”,申丹随手拿起餐桌上备的铅笔和意见单递给雪淞,雪淞迟疑了一下,写下“仝雪淞”,申墨也凑过了瞄了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字,龙飞凤舞,很有气势和筋骨,跟她的外表相反,倒是和气质暗合。
申丹此刻活跃起来,“你为什么叫雪淞?”
“我是蜜月宝宝,而我父母蜜月是在哈尔滨度过的,当时还幸运地看到了罕见的雪淞”。
“看来你的名字也很幸福哦”,申墨突然插话道。大家都笑了,可雪淞却面无表情,似乎还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的冷笑。这细微的表情申墨注意到了,他还发现徐竟煌也瞬间变了脸色,并立即转换话题,“这几天没闲着,下午大家想休息一下还是出去转转”……
申丹对刚才的话题还兴趣正浓,“雪淞在东北也罕见吗?雪淞和雾凇不是一回事吗?”
“不一样的。雾凇就是北方常见的树挂,在雾中那些零摄氏度以下而尚未结冰的雾滴随风在树枝上不断积聚冻粘就会形成雾凇,只要雾中有过冷却水滴并达到一定温度,冬天在南方高山地区也很常见。
雪淞即使在东北也不常见,因为形成的条件比较苛刻。雪花飘落时如果气温偏高就会落到地面或树上化成水。在降雪时如果遭遇寒流气温骤降,雪就不再融化,雪花被树枝上的水珠粘住、冻结,越积越厚,就形成了雪凇。”
“我连雾凇都没看过呢……雪淞,你原来姓这个仝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儿童节的童呢。小时候上学一定有人给你取外号叫‘人工降雪’吧?”
因为刚刚桌上众人都凑过来看,所以这句话又把大家逗笑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成了众人的焦点,她忙应了句“可不是嘛”,然后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继续谈接下来的旅游计划,成功地将话语权转交了出去。
秦思思坐在申墨另一侧,一直小心翼翼又看似不经意地找话题跟他交谈,申墨不咸不淡,有一句没一句的似乎心不在焉。
申丹是那种典型的大小姐,虽不至颐指气使,却也一眼就看得出从小娇生惯养的。颇为爱憎分明,其他人跟她说话她都爱理不理,却喜欢粘着雪淞,“雪淞,听说你们未大里的樱花很有名,现在3月份开得正好,下午你带我去看看吧”,雪淞当然愿意啊,伺候一个总比周旋这么多个好啊,但团长不能只顾一个人啊,“好是好,可”……
申丹早想到了,转头看着秦思思,“让大家跟着我们俩学生逛学校也有点过分,秦小姐,要不然让雪淞陪我,我觉得你和李小姐、金小姐都对未城蛮熟的,你们带着其他客人去些著名景点看看……”
申丹家境优裕性格单纯,又仗着在座的明显以自己哥哥最为“尊贵”,所以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怕惹了哪位不高兴。不过秦思思倒是很高兴,之前申墨对那个看似还没长开的仝雪淞明显关注,让成熟优雅举止有度的她颇有些不平衡,现在她不在正合她意,“也好,那你们二人好好玩”……可她没想到——
“哥,你也得跟着我们”,申墨意味深长地笑了,“当然”,就差加一句“干得漂亮”了。秦思思张了半天嘴半天才接道:“那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申丹开心地笑着。
徐竟煌欲言又止。本来今天他可以不来的,后来又不放心雪淞,他感觉到申墨对雪淞的刻意针对。雪淞个性外热内冷,看上去亲切周到,对谁都斯文有礼,但很少有人能跟她真正走近。剧院是个迎来送往的地方,虽然见识各界出色人物的机会多,但多是来去匆匆,一瞬转身即成天涯。
即便如此,来来往往打她主意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丫头似是没开窍一般,明着表白暗里暧mei她都视而不见。而且她有些精神洁癖,除了要好的朋友,她很排斥跟陌生人距离太近,尤其是异性。有一次一个老外指挥想拥抱她一下,她竟然以香水过敏为由笑着跑开了。她拒绝别人连找个好点的理由都嫌费心思,反正左右不是这个过敏就是那个敏感。而自己……雪淞来剧院快3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自己早离开了。
雪淞对他有依赖、信任,甚至她的家事、私事他都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但在感情上,徐竟煌的心意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雪淞不领情。她说自己对很多东西过敏,对感情也是。她几乎只穿白衣服,有一次他送了她一条白色连衣裙,她满脸狐疑地说:“我对感情这事也比较敏感,我讨厌暧mei,也不习惯别人喜欢我。所以最好说明白的比较好,说明白了就不关我事了”。
他从没有过这样挫败的爱慕,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是谁说过的,“年轻的女孩,哪怕有一分钟的空闲,也会想到爱情”,看来说这话的英国作家太自以为是了。所以他只能苦笑:“别多想,上个月两场演出赚了不少,给你的项目奖。每次庆功晚宴你都穿的太随便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穿礼服,这条裙子只是稍稍正式些”。
爱情从来都是千姿百态,每个人的爱情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惊天动地。他选择的是守候。他知道她不是借口,她的心就像雪淞,树上粘着厚厚的雪,被封住了。不只是他,她不接受所有人的追求示好。但至少对他,她是不排斥而且完全信赖的……
申墨这样的人,他对每个女人都不会太珍惜吧?因为得到太容易。对擦肩而过的雪淞,他的刻意不会是反感、当然也谈不上好感吧,最多是兴趣。他相信雪淞不会理睬这样的诱惑,但又身不由己想在一旁保护。
“申先生,申小姐,雪淞有招待不周的时候请多包涵”,然后转向雪淞,“让老沈跟着你们吧,有事给我电话”。
雪淞只是笑笑,“徐总,我打包的餐盒给你,别浪费了,这里赠送的小馒头和配菜排骨辛老师家那只比熊犬最喜欢了,一会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带给辛老师”。
“不过雪淞你自己又只吃了一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