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则二十四年,七月。
幽朔十六郡,雍郡,抚林城。
夏末秋初,这座大汉帝国北方腹地的小城里,微风清爽,暑热渐消。蝉儿却还在树上,鸣叫着夏天的尾声。
一个卦师打扮的布衣老者,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一手拿着“半仙临世,太乙神断”的招子,走在城中的东大街上。
老者满头华发,身材清瘦,双眼紧闭着,像是个盲人,而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则长得胖乎乎的,颇是可爱。她举着一串冰糖葫芦正舔得开心,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一家包子铺喊道:“爷爷,到了。”
老者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对店里喊道:“常老板可在?”
一个满身面粉的健壮男子,从里面跑了出来,问道:“老先生要买啥包子?咱们这有荤馅的,也有素馅的,当然还有白馒头,一文钱一个,又软又甜……”
老者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个包子铺老板的话,说道:“老夫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你将会有一单大生意。”
包子铺老板收起了憨厚的笑容,显得有些弄不懂。这既然不买包子,哪里来的大生意呢?他再仔细一看,这瞎眼老者分明有些面生,该是外地来的。毕竟,抚林城只是一座小城,城中百姓都是街坊邻居,他都熟悉。
这高大健壮的汉子忽然咧嘴笑道:“老先生是外地来的吧?”
老者答道:“不错。”
包子铺老板拍了拍胸脯,说道:“咱们常记的包子,在抚林城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尤其是咱这灌汤包,用料新鲜,做工讲究,绝对是汤浓肉美,入口油而不腻。老先生要来两个尝尝吗?不好吃不要钱哩!”
老者耐着性子听完了包子铺老板的推销,随后,轻轻一笑,捋着白须,淡淡的说道:“看来,常老板是不相信老夫了。”
包子铺老板嘿嘿一笑,说道:“老先生,你也不说这大生意是啥,我相信什么呢?”
老者说道:“三日后,会有人来买你家包子,有多少,买多少,你说这生意,够不够大?”
包子铺老板被老者的话惊得张大了嘴,他家的生意平时就很好,几乎天天能卖光,可即使这样,也就能卖掉两千个包子而已。可真要有多少买多少,那难道得一刻不停的做,可哪有这么多蒸笼放包子呢?他愣了半响才说道:“老先生是在开玩笑吧,谁会买这么多包子?”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掐指一算,随后对包子铺老板说道:“你早上可是少了一钱银子?”
包子铺老板又是一惊,心想,这老头真的能掐会算?否则,怎么可能知道这事呢?他点了点头,说道:“难不成,老先生知道掉在哪里了?”
老者笑道:“就在你家左手起第二个炉上,第四层蒸笼里的第三排第五个包子里。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再说。”
包子铺老板将信将疑的看了老者几眼,转身吩咐了伙计后,立马往店铺后面跑去了。
不过一会,那个憨厚的包子铺老板跑了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老者跟前,喊道:“老神仙!您真是神算呐!”
老者抚须微笑,说道:“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老夫告诉你,也只是想求得一个方便。”说着,他伸手把包子铺老板给扶了起来。
包子铺老板爽快的说道:“老神仙你说!但凡我常兴能帮得上忙的,我都能帮。”
老者说道:“老夫见你这人来人往,想沾点光,在你家包子铺旁摆个卦摊,如何?”
常兴笑道:“这事简单!我还想请老神仙给我批一批命哩!”
老者招呼身后的小女孩,道:“安瑾,摆摊。”
安瑾应了一声,随手对着他们的行礼指点了几下,桌椅道具就一一飞出,自己安放好了。这一手,立马引来了周围行人的围观。
老者往椅子上一坐,把招子一立,顿时就有生意上门了。
三天后,城南书院。
一个才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支着脑袋,在打瞌睡。只见他穿一身蓝色绸缎衣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长得说不上帅气,但也算是清秀。
他正打着呼噜,忽然,一个小胖子跑过来,猛的摇醒了他,喊道:“楚老大,不好了,不好了,大大哥被抓了。”
楚彦棠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说道:“死胖子,你又有啥事啊?”
那小胖子喘着气说道:“是童芳那坏女人,带了家丁要把大大哥抓到城主府去!”
楚彦棠一听有人要动他大哥清欢,哪管对面是不是抚林城主的女儿,一拍桌子就怒道:“她敢!在哪?给我带路!”说着,楚彦棠跟着这敦实的胖子就往外跑去。
楚彦棠刚一跑到书院外,就见一个满脸雀斑的女生,正在调戏一个男孩。
那个被八尺壮汉抓在手里的男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宛如玉雕一般,若不是明知道这是个男孩,外人见了一定会以为他是个小美女。而他就是楚彦棠的结拜大哥,清欢。
清欢因为长得好看,近来常被这个新任城主的女儿童芳,带人来调戏。
楚彦棠眼见童芳正在动手动脚,立马冲着她大喊道:“臭麻子!你要不要脸啊!快放了我大哥!”
童芳最恨别人骂她麻子,头也不回,对着身旁的四个壮汉说道:“阿三,给我揍死他!”
阿三提醒道:“二小姐,他爹可是楚洪晔……”
楚洪晔,抚林城都统,也就是全城的最高军事长官,他为人正直刚强,武功不俗,与新任城主童宛毅颇有些不对付。
童芳一扭头,用恶狠狠的眼神逼视着阿三,骂道:“你他妈再一句废话,本小姐赏你一百杀威棍!”
阿三见自家小姐发火,转身就要出手,却听有人喊道:“都住手!”
楚彦棠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结拜二哥沈傲,赶紧喊道:“傲哥!他们抓走了清欢!”
沈傲和楚彦棠一般大,也不过十二三岁,但他身上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气质,显得十分沉着冷静。
童芳一见是沈傲来了,心里直打鼓,暗道这小子怎么来了?爹爹可是说不要惹上他的。
沈傲伸手示意楚彦棠不要乱来,又对童芳拱手说道:“童小姐,我大哥最近身体不舒服……”
童芳嘴角一扬,冷笑道:“我爹正好有个精通医术的朋友在府上做客,正好请他帮我家小乖乖看看病。阿大,走!”
童芳话音刚落,转身就要走,那四个壮汉抓起清欢连忙跟了上去。
清欢心里一急,连忙喊道:“老二老三!救我”
“别怕,有彦棠在!”楚彦棠大吼一声,立马出手想拦下童芳一行人。
走在最后面的阿三头也没回,手一举就轻易挡下了楚彦棠的腾空飞踢。
童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正和阿三打在一处的楚彦棠,笑道:“小瘟神!这回可是你先动的手!”
楚彦棠“呀”的一声吼,扭身近前,一拳打在阿三结实的胸膛上,但阿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胸一挺,就将楚彦棠弹了出去。
楚彦棠输招不输阵,丝毫不示弱,吼道:“死麻子,你要是不放掉我大哥,小心我爹收拾你!”
童芳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歇了一会才说道:“你看看,连沈傲那小子都跑掉咯!哈哈!”
楚彦棠和沈傲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不相信沈傲会临阵脱逃,心道童芳这死麻子还想搅乱我心神?妄想!
谁知,沈傲却真的拔腿就跑,看都没有看这一眼。
楚彦棠狠狠盯着阿三,再组拳势,挥拳而去。他的拳头如雨点一般打在这八尺壮汉的身上,可他毕竟年少力气小,而且阿三身怀内力,哪里是楚彦棠一个十二岁小孩能对付得了的。
不过,阿三到底只是一个普通护院,根本不敢开罪楚洪晔,所以处处留手,深怕打伤了楚彦棠,给自己惹麻烦。这样一来,反倒让楚彦棠靠着灵活的身法,能与阿三缠斗得难分难解。
童芳虽然不懂武功,但在一旁也看得无趣,开口骂道:“阿三,没给你饭吃啊!连个小孩都打不过!是想尝尝杀威棍的味道了吧!”
阿三被童芳这一顿骂吓了一跳,恍惚之下,却被楚彦棠一拳打在了眼眶上。阿三疼得眼睛都睁不开,顿时就被楚彦棠一招连环腿给打退了。
童芳哪里肯吃亏,对着一旁不用抓着清欢的阿大阿二喊道:“你们两个瞎子啊!还不上去帮忙!”
小姐有令,阿大阿二立马挥拳冲了上去。楚彦棠哪里抵挡得住这么三个身怀内力的护院,不过三两招,他就被抓了个正着,按到了地上。
童芳笑道:“小瘟神,这回可是你先动手挑衅我的。阿大,别留手,先给我打他个半死!”
童芳的刁蛮任性,这些护院谁没领教过,她的话,没人敢不听。三个人相互望了一眼,抓起楚彦棠,你一拳我一拳就是一顿毒打。
楚彦棠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愣是没有叫唤哪怕一声。另一边的清欢却哭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了!”
童芳看得哈哈大笑,上前摸着清欢白嫩的小脸,说道:“小乖乖,只要你肯求本小姐,本小姐就大发慈悲,放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瘟神。怎样?”
清欢眼神狠狠的盯着童芳,死也不肯说话,但当他转头看向楚彦棠的时候,又显得万分焦急。
就在清欢两处为难的时候,一阵狂风猛地吹来,就听猛烈的拳头声响起,那三个护卫就成了断线风筝,从半空落下来的时候,已经纷纷重伤吐血,倒地不起了。
狂风过去,众人仔细一看,那个怀里抱着楚彦棠的魁梧男子,可不正是都统楚洪晔嘛!
楚彦棠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己爹。他见楚洪晔来了,怯生生的喊道:“爹。”
楚洪晔看着鼻青脸肿的楚彦棠,脸色铁青,凶狠的看向了童芳,气得连连冷笑道:“好啊,好啊!童宛毅果然是有个好女儿,不过,倒欠了些管教!”说话间,楚洪晔放下楚彦棠,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童芳面前。
原本正抓住清欢的护卫,阿四,立马放开清欢,出手要去阻挡楚洪晔。
可阿四这寻常护院,哪里会是楚洪晔的对手?只听楚洪晔怒吼一声道:“滚!”阿四就被他一掌拨出去了三丈远。
童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场就被吓懵了。
眼见楚洪晔一巴掌就要打在童芳那红嫩而又满是雀斑的脸上,忽然。一只粗黑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楚洪晔的右手。
来者说道:“楚老弟,何必和我家娃娃动气!”
楚洪晔收手一看,原来是同样听说自家小孩闹事,才正好赶来的抚林城主童宛毅。
楚洪晔冷眼看着童宛毅,哼了一声道:“童城主说得好洒脱,那我家彦棠,难道就被白打了?”
童宛毅指了指地上的四个护院,微笑道:“行凶的,不过是我家的护卫,如今已经全被老弟放倒了,若是老弟还不解气,我可以立马就地解雇他们,你看如何?”
楚洪晔仰天大笑几声,随后狠狠道:“城主大人果然是厉害,一句话,就把过错全推给了随时可以解雇的看家护卫,当真是我大汉为官的典范!”
童宛毅暗道楚洪晔当真是个武夫,也不知道礼义廉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呢?但他还是笑呵呵的说道:“楚老弟,何必和小孩子较劲呢。”说着,他凑上前,轻声说道:“关于挪用的事,我想咱们可以再谈谈。”
楚洪晔闻言大变,看着童宛毅那张可憎的老脸,却只能沉默了。
童宛毅见楚洪晔没话了,他笑着对周围围观的百姓喊道:“好了,诸位街坊邻居,小孩子打架,让大家笑话了。都散了吧。”
顿时,嘘声四起,但百姓们看完热闹,也就准备散去了。可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恰如雷声一般炸响:“童七,这就算了?”
童宛毅和楚洪晔一听这声音,顿时神情恭敬了起来。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走了出来,而坐在他手臂上的,正是沈傲。只见这老者满脸沧桑,一身霸气,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颇像是军中打熬多年的老将。
童宛毅和楚洪晔根本不敢细看,连忙作揖道:“属下见过侯爷!”
众人也立即弯腰致意道:“见过侯爷!”
四下里,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