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四年九月,北军进驻宁州城。说是进驻,是因为拓拔明远在十余天前已经从宁州撤走,留下了一座空城,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空城。人被迁走,仓库被搬空,剩下的只有土地。
这确实是场胜利是没错,不过这场胜利实在是让人打不起精神。
即使是再蠢笨的人也知道,这场战事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结束,否则的话劳而无功就会是最贴切的写照。
可是还能做些什么?周的国力,远胜于齐。更不必说,绝大多数周的国土都未经战乱,府库殷实,完全不会惧怕一场大战。上次能逃脱灭国的祸事只是侥幸,这次,虽然带兵的人是陛下,可仍是没有信心的人占了多数。
兵凶战危,不可轻动。许多人都这么说。
如果说,优秀编剧的职责是让所有的观众都猜不出来接下来剧情的发展走向的话,那么陛下即使不做皇上了,去当编剧,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九月七日,北军破叙县,兵锋直指辰州州城。辰州城里有着四千余的团练,还有着拓拔明远的一万八千人。
九月十一日,北军进抵辰州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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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一仗会有什么结果?”魏先生问道,而他的身边,坐的是知州大人。面前的韩休已经彻底地收起了自己的顽劣性格,看起来很是认真。
“学生觉得,拓拔明远会选择溃围退去,我军会在轻松的战斗后占据辰州。在这之后,应该会是双方和谈,疆界恢复回战前的模样。至于和谈的具体内容,学生驽钝,只能猜出大概。”
“凭什么说拓拔明远会选择不战而走?”
“如果他不第一时间走的话,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辰州。加在一起的两万两千人,有真正战斗力足够和我们的北军相抗衡的只有那七千战兵,和我们的战斗力差距实在太大。虽然周国富裕,但当时一战之后,恐怕如今他们未必敢与我军进行一场决战。”
“那又为什么,占据辰州之后我们会开始和谈?”
“占据辰州之后陛下的处境,会和当时的拓拔明远相像,进则无力,退则可惜。为了避免劳而无功,陛下的选择应该会是不进不退,以退出辰州为代价来争取我们齐国的利益。”
两人相视一笑,这场考核似乎就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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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出城列阵的周军,陛下有些摸不清楚头脑。在这里他是握着绝对的优势的——这点毫无疑问,可为什么周人还选择这种很有可能被一战击溃的打法?拓拔昌元的大军离这里还有大概四天的路程,他们应该是努力守城才对。
但是既然拓拔明远选择出来送死,那就成全他好了。
“传令,列锋矢阵。”陛下的声音很是平静。令旗在七万人的大军中间挥舞,每支小队都缓慢而精确地走到了自己应在的地方。
在安平十九年的那场大战中,齐国最后的一支精锐部队就是如今的北军。他们是周人的梦魇,因为在京都血战之后,这支部队参战,周人就再也没取得过胜绩,连战连败,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境内。前前后后,北军所斩获以及俘虏的,加起来超过了十万人。
“将士们,”陛下在中军高声宣讲着,他的每一句话,都会由这五千名分在中军的战士们更加高声地喊出来,直到全军都听见。“我是不想出征的。我相信你们也是一样。但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们离乡背井,到这片我们一点也不熟悉的异国土地。为什么?因为如果我们不出征,那么就一定会有那些渴望我们保护的百姓,遭受离乱的痛苦。宁州是第一个。那么,下一个,会是那一州的父老乡亲?那些痛苦的人里面,会不会有我们熟悉的人?我知道,如果我们畏缩了,那么一定会有熟悉的人,历经战火,家人离散,无论是迟是早。我们将会失去一切,甚至包括,最最无价的尊严。我希望大家努力,让那些狂妄的周国人也知道,土地沦丧时候的悲哀。”
“我们要以牙还牙。我们,要以眼还眼。”
令旗挥动,前军两万人开始了慢速的突击。
北军全部都是重步兵,装备的是防御性能优良的铁甲,还有精心打制的长刀,不过其中也夹杂着一手拿盾,另一手拿短刀的战士。前军距离周军大约还有一里,没必要用全速的冲锋,以免浪费体力。
周人摆出来的是一个圆形的阵形,似乎是想努力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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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你怎么觉得那个拓拔不会后撤?”老知州在问。
“为什么要撤呢?”魏先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眼眸中绽放出了精光。“这一战,输的话大不了把辰州给出去,虽然心痛但绝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如果赢了的话,就可以直接把齐国灭国了。”
“那种数量的部队,怎么算也不会赢吧。”
“他自然是赢不了的。他不过是在赌,赌他的头颅对于周来说是不是足够重要。一个辰州周国完全可以放弃,可国家的二号战将,说放弃应该不会那么轻松。恐怕他困守孤城的决定刚刚传出去,最少也是拓拔志远就准备援救了吧。”
“不过即使击退了北军,说能把齐国灭国也是夸张了些。”
“如果拓拔昌元日夜兼程,最终全歼了北军呢?”魏先生的笑越来越弥漫着一丝丝的邪气。
“怎么会……”
“无论是拓拔昌元,或是朝堂之上的吕守政,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不想决战的。但是这不代表,在决战有胜机的时候他们会把机会白白错过。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毫无疑问是拓拔明远在辰州牵制住了北军,然后拓拔昌元及时赶到,一战成功。”
他笑容里面的邪气全都褪去,这时剩下的是一点点的落寞。“这时侯最出色的几位将军,依着拓拔明远的打算,是要直接在辰州分出高下了。”
“可是先生你刚才的推断有破绽!”老知州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叫道。“如果说在援军到来之前北军就击灭了拓拔明远,那么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空中楼阁,甚至说那时据城而守的北军,完全有能力逼退拓拔昌元。”
“所以说他在赌啊。”魏先生安静地说。“胜则攻灭齐国,败了,则要给出辰州,还有自己值钱的头颅。”他突然话锋一转。“夫子要我回周,说是我父亲生了重病。魏某,也应该就此告别了。”
“代我祝夫子安好,也祝魏老先生能渡过难关。”似乎有些震惊的老知州说。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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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悍不畏死的冲锋之下,周军竭力保持的阵形如今显得有些松散,似乎再加一把力就会彻底崩溃。对阵的双方都是沙场宿将,对这点自然是有很清醒的认识。但是,双方不同的地方在于,拓拔明远手上,已经没有可用之兵,而陛下手上除了前军之外,别的部队都没有投入战场。
如果不是战场太小,根本展不开大部队,拓拔明远早就死了几回了。
“从后军调出来三个千人队,把他们给前军的许锋。加这么一把火,这个辰州,我们就收下了。——那个旗号是谁的!”
“报告,是周军的拓拔昌元。”
“来的这么快啊……那就不从后军抽人了。让于晋臣顶住拓拔昌元,至少要顶住两个时辰。”
陛下从震惊之中醒悟过来,开始了冷静地发布命令。“中军随我冲锋!一定要在敌方两军合流之前干掉拓拔明远!”
中军的五千人,扑向了如今最激烈的战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头盔上插上了一根白羽,在这个日暮时候显得十分显眼。而后军则是一个大转向,去迎战急行军而来的拓拔昌元。
纵马冲锋的陛下,心中这时才意识到了阴影的存在。如果自己做的不够好的话,那么比起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这场战斗更有可能会是自己以及北军战无不胜的终止符。
陛下摇摇头。无论想多少,这个时候都没有了什么意义。
“冲锋!不胜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