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明目送着年轻小姐搀扶着葛玉梅走进汽车。这时，他已经把葛玉梅与葛老太太和孙丽娜截然分开了。葛家的女人并不是一样的。葛玉梅生长在香港，素质和修养是葛老太太和孙丽娜所不能比的。还有，孙丽娜与葛老太太也是不一样的。男男出事后的一个晚上，孙丽娜找到了孙志明，送来了一朿花圈，表示了她自己的一份哀思，还说要跟她的母亲彻底决裂。她说在母亲去省城和北京找马部长告他的时候，她一直在回避着，不管你信与不信，她都是这样做的。孙志明有些累了，他不愿再听到她的声音了。他觉得孙丽娜额头的横纹既有女人经历“蜕化”过程的智慧，又有世俗的无知。从她这些无事可做的女生意人当中，可以看出世纪末的颓唐。用金钱强撑起来的虚荣，很难掩盖她内心的渺小和无助，再就是内心说不出来的孤寂无依。有时孙丽娜竟然大着胆子向他提问，我这张旧船票还能不能登上你的客船？孙志明说，精神上的虚弱是很难补救的，你这样的女人让我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孙志明直截了当地向她说。
孙志明本来想等待他与葛老太太和孙丽娜之间矛盾的化解，可是随着葛老太太罪行的暴露，生活再次把他们推到对立的顶峰。整个过程就像孙志明怀疑和预见的一样。
龙化跨海大桥行贿受贿案，终于在五年以后的秋天完结。最初拖了一年半，整个案件审查、起诉到判决用了三年的时间。原龙化县委书记马德生受贿数额巨大被判处死刑；原龙化县长白春元因受贿罪和渎职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原龙化县富强建筑工程公司经理卢国营因行贿受贿罪和重大工程违章施工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原龙化盐场场长李广汉因行贿受贿罪和一些刑事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这个惊动全国的大案终于在海平港新建跨海大桥通车一周年后完结。法庭审理和宣判都是公开进行的，中央电视台和省市电视台都做了现场直播。
马德生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天，孙志明接受了一位记者的采访。当年这位记者在马德生被评选为全省十佳青年改革家的时候，也曾采访过马德生。他问孙志明对马德生过去的改革行为有什么看法？孙志明胸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懑和痛苦，他激动地说：“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改革家，是地地道道的改革的投机者和蛀虫！破坏和颠覆改革的就是这样一些嘴上喊着改革的人。我们改革的目的是发展生产力，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绝不是让少数的借改革而腐败的人损害人民利益而寻求自己的富有！”
记者又追问了一句：“听说马德生是已故陈云龙书记提拔的干部，这种提拔和器重腐败干部的领导，是不是也是一种腐败行为？”
孙志明摇了摇头说：“你说错啦，陈书记和马德生是高尚和卑劣的两个典型。只能说是马德生欺骗了陈云龙书记。今天，我们更加怀念陈书记！”说着眼睛就红了。
记者问：“这个大案为什么五年后才能判决？”孙志明真诚地说：“现在办案是很艰难的，张梅她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惜，让人民期待得太久了，太久了。我向大家道歉。好在我们政府有信心，好在人民对反腐败的热情期盼之火没有熄灭……”
孙志明的答记者问，播出后在百姓中间反响强烈。李广汉的判决并没有使葛老太太和孙丽娜怎样的难过，她们甚至还在暗暗庆幸，李广汉并没有把葛老太太的不可见人的事情交代出来。早知今天，葛老太太就不会低三下四地花钱求人。他进去两次确实使葛老太太破费很大。为了这个杂种，葛老太太还跟孙志明闹翻了脸，想想现在，真是得不偿失啊。望着自己漂亮的小楼和豪华的汽车，葛老太太心中的欲望再次在黑暗中膨胀。人世间无穷财富的聚集使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她甚至对来自香港的姐姐辛辛苦苦地为建厂奔波表示可笑。可是葛老太太忽略了一个最普通的人生法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个月后，孙志明收到了一封署名“海平市深受其害的人”的关于葛老太太非法集资达一个亿的举报信。信中多次提到被判刑的李广汉。信中还说为什么把这封信寄给孙志明，是因为他们听说他给葛老太太掀过桌子，对他的行为十分钦佩。可也不知孙书记对这个事情的危害程度是怎么看的？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走进风暴的勇气？“你要是在今天夜里十点钟，站在你办公室的窗前，向海平城市的夜空凝望一个小时。我就会感到你的决心和力量，我就会相信你而走到明处来。你如果不站，我就永远不会露面的，因为这个案件，没有足够胆量的领导是不敢碰一碰的。你行吗？孙志明？你这个与孙丽娜有过恋情的、吃过葛老太太奶水的孙书记有这个勇气吗？我真诚地期待着。”
孙志明心中积存了很久的疑问终于揭开了，终于发现自己身边的惊心动魄的生活舞台。他放下信，走到窗前，他十分震惊地凝望着海平城市的夜空，心里风起云涌。夜灯亮起来了，闪闪烁烁的一大片。多么安宁的城市！多么繁荣的海平港！他们刚刚埋葬了侵扰了海平的百年风暴潮，看来这只是一波潮汐，每一波潮汐后，还会孕育着一场风暴的来临。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出来？
孙志明焦急地看了看手表，他已经站在办公室窗前，向外凝望一个小时了。难道是一场恶作剧？不会的，因为这是一个知情人写的信，里面从葛老太太发迹到非法集资的手段和结局都说得清清楚楚。孙志明马上给张梅打了电话。张梅火速赶到孙志明的办公室。孙志明手里拿着这封匿名信，沉重地说：那个老女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啦。当初她害怕李广汉暴露了她的非法集资罪行， 还怕你张梅的审案能力，才不惜一切代价死保李广汉的！可你张梅也并不是神，不是事事都灵啊！”
张梅认真地看完信，抬起头说：“不管这个神秘人物能不能出来，也不管他何时出来，首先可以肯定，举报信的内容是有根据的。我们可以再次提审李广汉，从他的身上，打开突破口！唉，这个李大头啊，我烦死他啦，里里外外，审他多少回啦？”
孙志明沉重地说：“看来是李广汉帮助了葛老太太罪恶锁链的最后焊接。她的车队，她的造船厂，都是幌子！你看，葛老太太借助合作经营和银行融资的招牌，摘非法集资，集资范围不仅在我们海平市。”
张梅说：“从信上看，海平市和龙化市的企业和单位涉及不少，还有一些乡镇的基金会，也都卷人了葛老太太的集资狂潮中。”
孙志明十分气愤地说：“这里有国家的钱和民的血汗钱，被这个老女人侵吞着挥霍着。再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危害我们的经济生活。”
张梅摇了摇头说：“这个老女人够神的，真是老妖精！她怎么就弄来这么多的钱呢？”
孙志明大声说：“这还不明摆着，你看信上不是说了吗？她最高时炮制了百分之五十或六十的年集资利息。以高息为诱饵，金钱铺路，走卒开道。据金融专家介绍，现今世界的资本利润一般在百分之十五以下，一个多亿的巨额集资，要偿还百分之六十的年息，简直是天方夜谭！为什么现在才暴露？是她搞得神秘，玩弄集新资还旧账，拆东墙补西墙的伎俩！所谓联营就是骗局！”
张梅说：“众多集资者哪里知道，这样没经过批准、风险极大的非法集资，实际上是一种黑市交易，得不到法律保护。李广汉就是他的马前卒，为虎作伥！”
孙志明坐不住了，再次走到窗前，凝望着夜色：“这个很可能是龙化跨海大桥腐败案的案中案，如果不赶紧打下去，会给海平在政治上、经济上和社会上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和无法估量的损失。我们要给海平经济生活一个干净和谐的环境！”张梅站起身：“明天行动！”
孙志明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我还要参加一个精神文明表彰会，下午两点半，我们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一个由纪委、办公厅、检察院、法院、公安局和财政局等十几个部门领导参加的、关于调查葛老太太非法集资的高层协调会议！”
张梅点点头：“好。嗳，你别总叫人家葛老太太啦，她真名叫什么来着？”
孙志明说：“葛玉琴！”
孙志明是搭乘张梅的汽车回到家里的。天色黑黑的，他感到黑夜的沉重，仿佛所有夜的分量都压在他微驼的脊梁上。进家不久，天空就滚动着隆隆的雷声。孙志明忙把窗子关上，估计今夜可能要落下一场很大的暴雨。连续的晴天，暑热逼人。眼前要窒息的紧张和可以燃烧的酷热，非常需要一场大暴雨给调节调节。他正要打开电视，电话响了，电话是孙丽娜打来的，孙丽娜说她要过来看他。孙志明很紧张地拒绝了她。过一会儿，孙丽娜又把电话打过来，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跟他说，约他到她的别墅见面。孙志明还是答应了。他弄不清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感到头有些胀大。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这个匿名信会不会是孙丽娜写给他的呢？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又被自己否定了。她怎么会伤害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呢？如果不是她写的，孙丽娜说的重要事情会不会与她母亲的非法集资案有关？她在葛老太太的非法集资案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孙志明真是拿不定主意了，赶紧给刚到家的张梅打了个电话。张梅在电话中给他分析了很多，最后说，这封匿名信如果是孙丽娜写的，是试探你的态度，你不能去见她；如果不是她写的，你就更不能去了，那样在这暴雨之夜会有人身危险。孙志明十分为难地说，我不去，这个女人认识我的家，她万一找到我的家里怎么办？张梅想了想说，那我去给你做伴儿吧，她即使来了，你也好把她打发走！孙志明放下电话就静静地等待张梅的到来。他给她沏好了茶水，还故意把凌乱的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在电视机前。可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在家里等待张梅的心情怎么就有些异样呢？他陷人一种憧憬什么的状态中，好女人能够刺激男人的野心，同时还能抚平男人的伤痕。他默默地问着自己：张梅是不是好女人？你是不是爱上这个铁女人啦？
髙大丰满的张梅是穿着便装赶来的，整整齐齐的，她好像刚洗过头，面庞白皙，头发湿润，满脸是湿润的新鲜。她进屋时，臀部弯曲得很美，姿式也摆得迷人，一副乖巧柔顺的样子，哪像检察官！简直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城市少妇。张梅走进来的时候，孙志明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灰暗、冷清的房间内顿觉充满了阳光。
碰见孙志明的眼神，张梅的脸就红了。此时她听见电视里正播放陈明的耿曲《快乐老家》，歌声清脆而婉约。
他们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歌，他们似乎在等候孙丽娜的出现，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